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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 皇上心裡苦【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標題: 簡瓔 - 皇上心裡苦【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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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當皇帝這件事,根本不是他人生目標好不好!
他一生本來都為當閒散親王而努力,裝紈褲、混青樓,吃喝玩樂樣樣行,
誰知有朝一日皇兄跑去當太上皇,皇位便華麗麗的成為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砸得他想哭也哭不出來,天天批奏摺批到火氣大,
而他身為女相、兼領刑部的皇后老婆老是出宮辦案,更讓他氣得想咬手帕,
唉,說來也是他自作孽,打小就暗戀她,偏偏她的優秀讓他愛在心裡口難開,
長得美不說,又有腦子會讀書,又有膽子幹仵作,簡直零缺點,
且她那青梅竹馬陸宸實在惹人厭,藉著同在刑部幹活之便與她形影不離,
害他醋吃一缸又一缸,擔心娘子出牆,乾脆挪牆一起出去把她跟緊緊,
她在獄中查劫案被傷,是他抱著人鬼吼鬼叫奔回宮找太醫,
她去剖屍查連環殺人案,他忍住小時候被關在驗屍房的陰影給她打下手,
不過全能的皇后也有搞不定的地方,就是他後宮那群女人,
成天妳害我我害妳的,老要她這後宮之主主持公道,煩都煩死了,
別擔心,皇后快來侍寢生個皇兒,他就能大聲宣佈:後宮即刻解散……

【出版日期】    2016/10/19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9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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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4 09:10 PM 編輯

【第一章】 皇后在哪裡?

       大雲朝,玄光元年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意思便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而他,現在就是正在承受著心志之苦,勞動著他的筋骨,而餓……這都什麼時辰了,他自然是餓了。

        看著批摺子批到眼露凶光的主子,尚德海實在不想詢問,可為了盡身為一個貼心奴才的本分,他又不能裝死。

        內心天人交戰,又過小半刻,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吞了口唾沫潤了潤喉,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您還好嗎?」

        「不好。」宇文瓏一個俐落的回答丟出來。

        「哦……」尚德海實在不想再問下去了,再問下去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他不想搬石頭,也不想自個兒好端端細皮白肉的腳被砸。

        「尚德海!你那什麼態度?」宇文瓏不滿了,硃筆一丟,沉著臉瞪著在一旁伺候的尚德海。「難不成朕就那麼不值得你關懷嗎?」

        做為一個總管太監,尚德海是很稱職,但他皇兄把尚德海留給他,讓他不免生出了幾分被監視的味道,想到自己堂堂一國之君被一個閹豎監視著,他心裡就有各種的不是滋味,時不時便要給尚德海找找不痛快來讓自己痛快。

        「不是的,皇上,您誤會奴才了。」尚德海低眉順眼、正經八百地試著給皇帝順毛,「奴才適才是在心中揣測聖意,可因為天威難測,奴才又實在愚鈍,所以才遲遲沒有開口,不知道皇上是批摺子太累了不好,還是肚子餓了才不好,再不然就是夜深了想睡了不好……」

        他伺候過一任的皇帝,而且是個性格時晴時雨的皇帝,早就練成人精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上功夫自是十分了得,不假思索便可行雲流水的滔滔不絕。

        「行了、行了。」宇文瓏不耐煩的擺擺手,一聽就是敷衍了事,根本不是真心在關心他。

        天下之大,有誰真的在關心他的感受嗎?

        沒有!他們都只想到他們自己!

        他皇兄執政十二年,將大雲朝整治得夜不閉戶後,非常瀟灑的禪位給他,帶著皇嫂和三個孩子避世隱居去了,從此對他的煩惱不聞不問,做他的逍遙太上皇去。

        將近一年的時間,每日早朝上文武百官見了他,總是對他索取的多,關懷的少,開口閉口都是要糧草要經費要裝備,要他秉公處理,不得偏頗,他這個皇帝想對哪個心腹臣子好一點都不成,沒人問過一句皇上您吃飯了嗎?皇上您昨夜可有睡足?皇上您可有事要微臣分憂解勞?

        而俗話說,世上只有娘親好,有娘的孩子像個寶,但他母后每每見到他這個國事纏身的親生兒子,眼裡只寫著哀家的皇孫呢?皇上什麼時候要給哀家抱孫子?從來沒有一句皇兒你心情如何?皇帝這位置坐得可是累極了?他母后那盼孫的殷切眼神總讓他一盞茶還沒喝完就坐不住的逃離壽安宮。

        總之,登基近一年,他算是嚐盡了人情冷暖,感覺到皇帝這活兒比當狗還不如,更不用說他的枕邊人了,那個女人常常讓他悲憤又挫折得分不清楚誰才是皇帝……

        尚德海看著主子深蹙的眉心和突然憤慨起來的神色,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在心裡默唸起來—— 皇后在哪裡?

        果然,宇文瓏開口陰惻惻的問道:「皇后在哪裡?」

        尚德海覺得自個兒死前很想知道一件事,不是別的,就是想知道皇上有沒有發現每晚在御書房裡詢問「皇后在哪裡」已經變成慣例了?

        阿彌陀佛。尚德海先在心中默默地宣了一句佛號,這才緩緩地道:「在京裡。」

        他目不斜視,不動如山的持著拂塵,像老僧入定,答案也是千篇一律。

        皇后娘娘不是在宮裡,就是在宮外,範疇總不會離開京城,他說在京裡最為保險,肯定不會出錯。

        「京城哪裡?」宇文瓏越聽越煩。

        各地奏摺一天到晚如雪片般飛來,雖然眼下是太平盛世,邊關無戰事,且整個大雲的皇室也只剩他一個皇子,無人來跟他上演奪位宮變戲碼,然而天下各地大大小小的殺人搶劫、各式各樣的天災人禍仍是有的,為了向那女人顯示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勤政愛民,他也是個非常、非常勤政愛民且絕對比她還要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他把自己每晚拘在這御書房裡看摺子至少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吶!

        饒是如此,她仍是比他這個皇帝還要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想在宮裡見著她,比見著菩薩顯靈還難!

        「回皇上的話,娘娘此刻可能在刑部,可能在大理寺,也可能在御史臺……」尚德海小心斟酌著說詞,以免說到「那個」關鍵字,引爆了火藥。

        他啊,命苦啊,主子原就不是個冷靜理性的人,遇上有關皇后娘娘的事,那是更不理性了千百倍啊!

        「可能在這裡、可能在那裡!」宇文瓏目光沉沉的掃過去。「尚德海,你廢話可以再多一點,朕若不打得你屁股開花,朕就不姓宇文,改跟你姓尚!」

        尚德海苦著臉陪小心道:「皇上英雄蓋世,跟奴才姓,奴才消受不起啊!」

        不能怪他摸不著皇后的行蹤啊!

        皇后能宮裡宮外的通行無阻,這全是太上皇退位前的手筆,給了皇后娘娘一塊任何時辰都能進出宮門的令牌,而他們這位皇后娘娘又偏偏對母儀天下、統領六宮這些事不上心,她除了丞相的職務還監管著吏部、刑部,自然而然和大理寺少卿陸宸陸大人走得特別近,那陸大人還是皇后娘娘青梅竹馬的表哥哪,情分不一般……

        「你說,陸宸為何至今不娶妻,府裡也無侍妾?」宇文瓏冷哼。

        聽見皇上自己引爆了關鍵字,尚德海立馬陪著笑臉。「皇上這問題真是讓奴才好生為難了,那陸大人跟奴才並無私交,陸大人既沒告訴過奴才原由,奴才也不好去打探陸大人的隱私,所以對於陸大人為何至今尚未娶妻且無侍妾的原因,奴才實在不知啊,請皇上明察。」

        誰不知道,皇上的心頭刺就是和皇后情分很深的陸宸大人,陸宸二字就是關鍵字!

        「明察個鬼!」聽著尚德海一板一眼的打高空,宇文瓏神色一冷,「朕不信你沒聽過傳聞。」

        尚德海心裡一個咯噔,還是腆著臉笑道:「皇上是說何、何種傳聞啊?」

        宇文瓏沉著臉,「就是皇后和陸宸本是兩情相悅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硬生生被太上皇給拆散了,皇后是不得已才會嫁給朕。」

        尚德海倒退了兩步,一副頭一次聽到這些的晴天霹靂模樣。「皇上!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造如此謠言來詆毀皇后娘娘的清譽?請皇上一定要明察秋毫,還皇后娘娘一個清白。」

        宇文瓏慢慢的點著頭,指尖一下一下的敲著御案,拿眼睛打量著尚德海,不怒反笑。「好、好、很好,你這個狗奴才口才真好,誠心要跟朕打迷糊仗是吧?」

        尚德海被看得心口有些發涼,還是陪著小心地說道:「奴才怎麼敢?」

        「你怎麼不敢?」宇文瓏涼涼地道:「朕的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不忠心的奴才,咱們主僕今生的情分就到今天為止,你出宮去吧,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上,朕會多送你幾個金元寶……」

        尚德海跪下喊冤了,「皇上,奴才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和陸大人是不是青梅竹馬啊,他們又沒告訴奴才,奴才冤枉啊……」

        「權月!」宇文瓏不想聽他申訴,他喊的是暗衛統領。

        一個勁裝黑影神出鬼沒的從房樑躍下,單膝跪在宇文瓏面前。「卑職在。」

        宇文瓏滿意的抬了抬下巴,看了眼尚德海。看到沒?這才是朕的人,效忠於朕的人。

        尚德海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皇上您有所不知,太上皇給奴才指示過,重點維護的對象第一是皇后,第二才是皇上,奴才不得不先維護皇后娘娘啊,誰讓太上皇說了,皇上眼下還不夠強大,要靠皇后娘娘看前顧後,才能樹立君王威儀,所以皇后娘娘千萬不能出事,才能讓皇上在朝堂上立於不敗之地,因此他這個奴才才會事關皇后就四兩撥千金的試圖蒙混過去。

        可惜,宇文瓏對他皇兄的旨意一概不知,他對權月下了個清楚的指令,「馬上去打聽清楚皇后在何處。」

        權月連一刻都沒遲疑,他既無情緒,也無聲音起伏的躬身稟道:「皇上,娘娘此刻在大理寺獄。」
  
*             *             *

        大理寺的牢房一貫的汙穢不堪,一股長年累積的怪味兒叫人捏鼻,一般問案的官員都是將犯人提到刑房或衙門裡,沒有哪個大人會親自到牢裡問案的,因此此時不管是幹很久的老典獄官或者是獄卒那幫小兔崽子,都沒人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有人甚至揉了揉眼來確認。

        那是……

        「見了皇上還不下跪!」御前太監小佑子拔尖著嗓子喊道。

        這是他第一次進大理寺獄,也不知道主子今天哪根筋不對,都什麼時辰了,竟說要到大理寺獄走一走,還不肯讓他師父尚公公跟隨服侍,說什麼尚公公心裡只有太上皇一人,不要也罷,所以這倒楣的差事就落到他頭上了。

        「參參參、參見皇皇皇……皇上!」眾人連忙跪下,不敢直視聖顏。

        「安靜點。」宇文瓏蹙眉,鬧騰成這樣,他要怎麼捉姦?

        他忍著惡臭快步疾走,心跳越來越快。

        雖說是來查案,但孤男寡女的,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他也真怕當真會看到什麼。

        這個念頭剛冒出了出來,他就不許自己再往下想,快走了幾步,不料一見到前方牢房外的景象,頓時腳步一僵。

        因為主子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小佑子自然也得停下來,幸好他跟得不太緊,否則可就要一頭撞上龍背了。「皇上?」

        沒有人回答他,他摸摸鼻子抬眼一瞧—— 我的天爺啊!這可不得了!

        「皇、皇上……」他見鬼似的,驚嚇得聲音都顫了。

        他斗膽看向主子,就見主子面色濃沉,薄唇緊抿,手的力道明顯加重了,若此時執著杯盞,肯定會被他捏碎。

        嗚嗚,他真羨慕他師父今晚讓皇上看不順眼啊!

        現在他可怎麼辦才好?打從進宮,他還沒遇過如此棘手之事,憑他這小小內侍此刻尚還太淺的腦袋,也想不出該如何化解……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宇文瓏深吸一口氣,咬牙走了十來步,目光蒙上一層狠厲。

        他沒想到!他真沒想到!他心血來潮走一趟就讓他抓個正著!

        他知道!他都知道!原本言禾屬意的女婿是陸宸,是半途殺出了他皇兄那個程咬金,硬是把言少輕指婚給他,若不是他橫刀奪愛,那兩個人此刻就是夫妻了。

        可是,總之現在和言少輕結為夫妻的是他宇文瓏!陸宸抱著他的女人在做什麼?!

        他氣得想把陸宸挫骨揚灰,而此時拘著他讓他沒衝過去搶人的是他的身分。

        身為天子,貴為九五之尊,他不能做出粗暴之舉,這大理寺獄裡上上下下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情緒,知道他的感情所歸……

        「啟稟皇上,」陸宸迎視著前方那兩簇逼近而來的怒火,聲音低低地響起,「娘娘受傷了,適才被暗器打傷,一時站不住,微臣才會抱住娘娘,絕非有意冒犯。」

        「你說什麼?!」宇文瓏再也顧不得九五之尊的矜持,他大步走過去,眼裡已佈滿了焦急和驚惶,同時,他也很不滿。

        這裡是大街上還是怎麼樣?竟然在大理寺獄裡被暗器打傷!

        他把言少輕由陸宸懷裡接過來抱著,見她閉著雙眸,唇色慘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模樣看起來十分難受。

        這女人真是……他擰著眉心。手下有那麼多人都幹什麼去了?偏要自己來查案,在自個兒的地盤上還能把自己給弄傷,真是夠蠢的。

        他瞪著陸宸。還有這傢伙!他是擺飾嗎?暗器飛過來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陸宸看著雙目幽深的宇文瓏,坦然地稟告道:「娘娘要與嫌犯單獨談話,令我等退出牢房外,因此暗器飛來時,微臣才無法即刻救駕。」

        好你個陸宸,倒是很能狡辯嘛!宇文瓏直視著他,沉聲問道:「使暗器的人抓到了嗎?」

        陸宸微微拱手,面色不變的回道:「回皇上,抓到了,已陳屍在地。」

        宇文瓏這才注意到牢房的地上躺了個人,明顯已氣絕身亡,死者身上的官服令他狠狠一愣,「那不是—— 」

        陸宸點頭,「正是刑部侍郎孔明輝。」

        宇文瓏目光掃過陳屍在地的孔明輝和戴著手銬腳鐐但沒半點懼意的黃金劫案重犯楊七,他的心思峰迴路轉,「孔明輝為何在此?為何暗算皇后?」

        言少輕執意要來親辦的這個案件,他也不是半點都不瞭解的,可以說,對於她經手的每件案子他都多有瞭解……

        「回皇上,」陸宸從容道:「此事發生得過於突然,微臣尚未釐清真相,皇上便來到了。」

        宇文瓏狠狠的瞪了陸宸一眼,「朕帶皇后回宮醫治,你留下來查明原委。」

        陸宸垂首一拜。「微臣遵旨。」

        驀然之間,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屍。」

        宇文瓏皺眉,他將耳朵貼近懷裡的言少輕。「妳說什麼?」

        她動了動嘴唇。「好好驗屍……」

        宇文瓏黑著一張臉,就顧著查案,命都不要了是嗎?要是她死了,打算讓他做鰥夫嗎?

        這該死的女人,沒心沒肺的女人,就他對她痴情有什麼用?皇兄這回真是做錯了,大錯特錯,以為把她帶到他的身邊就會改變什麼,根本什麼也沒改變……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派人好好驗屍。」陸宸從容地道。

        宇文瓏這會兒砍人的殘暴之心都有了。

        好你個陸宸,耳力倒是拔尖得很!

*             *             *

        大雲以武立國,宇文瓏自然也是自小習武,他的師父說他有天分,臂力過人,也有悟性,於是他學了一套又一套的劍法,一套又一套的拳法,一套又一套的心法,以一敵十不是問題,輕功更是了得。

        從前,他母妃擔心他武功修為太好會被有心人當槍使,要是給他安上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也說得通,因此,他從來不以真功夫示人,即便是那有張壞嘴的褚雲劍怎麼激他三腳貓武功,不是個男人,他也不為所動。

        然而,饒是如此隱藏,皇位還是不請自來,誰能料到他皇兄竟能撇下皇位,自個兒逍遙快活去,深深的讓他覺得過去的歲月裡大隱隱於市很多餘。

        如今,他是很難脫身了,他們兄弟三人就剩他一人在京裡,而他的孩兒還不知道在哪裡孵著,他既不能禪位給手足,也不能禪位給自己孩兒,這純粹靠著他皇兄禪位才得來的帝位他還得繼續幹著,要幹到哪一天不知道……

        他抱著纖瘦的言少輕離開大理寺獄,恍若流星趕月,讓一干緊追在後的暗衛都咋舌。

        主子這是……輕功了得啊!說他前世是鳥,他們也信。

        鳳儀宮的宮女、太監、侍衛原本以為是啥不明物體從天而降,待看清是皇上抱著皇后踏著月色而來,個個愣得目瞪口呆,忘了跪拜。

        「把所有的太醫都叫來!」

        見皇帝把皇后都抱進寢殿了,宮女們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追上去服侍。

        「皇上……」言少輕並沒有昏迷,她知道自己回宮了。「就只是個小暗器而已,無須勞師動眾……」

        「妳閉嘴。」宇文瓏面沉如水。「等妳毫髮無傷再來跟朕講道理,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想讓朕聽妳的嗎?」

        言少輕不以為然的輕撇嘴嘴,但她受傷是事實,於是閉了嘴,不再與他爭論。

        太上皇賜婚後,他派人送了封信給她,要她設法抗婚,還威脅如果她膽敢遵旨嫁給他,後果自負!

        話說得狠絕,她倒是想看看是如何的後果,會比她走上仕途後他就開始對她視而不見還糟嗎?

        她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童年時他們在太學裡形影不離,可後來在宮裡遇到了,他卻假裝不認識她,還越來越討厭她,為什麼?

        所以太上皇賜婚後,儘管她爹不樂意,祖母也不太贊同,說嫁雞嫁狗也別嫁皇帝,可她還是同意了,沒有對婚事提出異議。

        她知道,太上皇是明君,若她執意不肯,或是來個以死相逼,太上皇不會勉強她的。

        其實,她嫁給宇文瓏也沒別的念頭,不是想當皇后,也不是想縱橫後宮,就是想給他添堵,想讓他日常不痛快這個信念而已。

        而大婚後,她也確實做到了。

        她確定自己讓他很是心煩,只是她還沒找出原因—— 他為何討厭起她的原因,反正大婚才三個月,日子還長得很,她總會找到原因的……

        直到被他放在鳳床上之前,她都還在想自己的心事,只是隱隱約約之間,她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楚了,也越來越無法集中注意力。

        「娘娘!娘娘!」她的貼身宮女竹桑輕拍著她,焦灼叫喚。

        她微微睜眼,有些吃力的問:「我怎麼啦?」

        那暗器打中她時,她並不覺得很痛,卻一下子站不穩。在大理寺獄被宇文瓏抱著時,她的神志也一直很清楚,因此她才不以為意。

        「奴婢也不知道,可是您一直在出汗,出冷汗,身子卻滾燙似火……」

        言少輕想說話,但發現她開不了口,眼前的一切變得好模糊,耳畔聽到太醫在說話—— 

        「稟皇上,打中娘娘小腿肚的暗器有毒,是成分尚且不明的慢性毒藥,眼下會漸漸看不清楚,再過小半刻聽力會失去,再過半刻意識也會失去,跟著便……便會氣絕……」

        一旁,好像有個影子暴跳如雷。

        「既然知道,還不快為皇后醫治!」

        「稟皇上,娘娘中毒後的反應十分罕見,下官等人都未曾見過,而毒藥有百百種,下官得要先試藥才能對症下藥,有些毒症若不能對症下藥,貿然服藥之後情況反而會更糟……」

        「試藥找藥要多久?」

        太醫吞吞吐吐地道:「至少要一個時辰……」

        聽到這裡,言少輕感覺到宇文瓏鐵定橫起眉毛又要罵人了。

        「所以,等你找到正確的藥,皇后也已經死了是吧?那還找藥做什麼?」宇文瓏氣急敗壞。「你快說,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救皇后?」

        「能拖住毒性的法子只有先將傷口的毒液吸出,只不過因為毒性不明,吸毒之人可能也會死,不好隨便找個人……」太醫欲言又止。

        宇文瓏點頭。他明白了,不能隨便找個人來為皇后吸毒,因為那人可能會死,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朕自己來!」

        「皇上!」寢殿裡一片驚惶之聲。

        言少輕還沒失去意識,她都聽見了。

        不可!他是九五之尊,是一國之君,國不可一日無君,要是他被毒死了怎麼辦?

        「萬萬不可啊皇上!」整齊劃一的勸阻之聲。

        「通通不許過來,這是聖旨!」宇文瓏厲聲警告。

        被子被掀開了,言少輕感覺到自己的小腿被抬了起來。

        她懂他,她太懂他了,絕不是說說而已,他真會為她吸出毒血……

        奇了,都當皇帝了,怎麼還如此不知輕重?

        她知道了,肯定是她若死了,他無法對太上皇交代,這才寧可捨身救她。

        但是,她不能讓他死,因為他死了,她就不能給他找不痛快了……

        她使勁用力一踢,頓時,驚呼聲四起—— 

        「皇上流鼻血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4 10:30 PM 編輯

【第二章】 不如貓的皇帝

        宇文瓏醒來時,還覺得臉上隱隱作痛,那痛楚令他很快想起一切。

        他被踢了,被當驢一樣踢了。

        荒謬!

        他好心要為她吸毒血,她居然這麼大的膽子,一腳把他踢暈?腳勁那麼大,她是不是女人?!

        「尚德海!」聲音顯得怒髮衝冠。

        層層明黃帳外,一個謹小慎微的聲音趨前道:「皇上,尚公公病了,奴才是小佑子。」

        師父好生奸詐啊,知道皇上醒來必定發火,就剛好病了,他這沒來得及病的小徒弟只好來替不良師父站崗了。

        「皇后的傷怎麼樣了?」宇文瓏一把撩開層層帳簾,還因為帷幔太多層了,一度不耐煩的想把它們都扯下來。

        小佑子看著主子飛霜似的面孔,陪小心地道:「皇上放心,娘娘已經無礙了,在鳳儀宮歇著。」

        宇文瓏微微翹起嘴角。「放什麼心?朕又沒擔心過!」

        小佑子偷偷朝天翻了個白眼。那您還問個屁?

        宇文瓏隨即道:「擺駕鳳儀宮。」

        小佑子又偷翻一個白眼。不擔心還去?

        「是。」小佑子臉上恭敬,身子也恭敬,一絲不苟的執著拂塵,躬身倒著退退退,退出寢殿外即揚聲,「擺駕鳳儀宮!」

        須臾,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嘯龍宮來到鳳儀宮。

        宇文瓏打從進了鳳儀宮就疑心生暗鬼,覺得所有人都在憋笑。

        很多人都看見他被皇后踢了,沒見到實況的也肯定聽見到的人活靈活現地轉述,所以這會兒見了他,定會想到他被皇后一腳踹飛出去還噴了鼻血昏厥過去,被抬回嘯龍宮,能不想笑嗎?

        「拜見皇上。」沒有任何人有一絲絲笑意,恭敬拜見。

        然而,宇文瓏還是聽了很不舒服,他很肯定,那一顆顆黑壓壓看似恭敬的腦袋底下,肯定是個個都在忍笑。

        他抬手,目光沉沉,「不必通傳了,讓皇后好好休息,朕看看皇后就走。」

        這時辰,朝臣怕是都在等他了。

        守門的宮女欲言又止。「可是皇上—— 」

        他有些不耐煩地道:「朕說不必通傳了,皇后醒來若怪罪下來,就說是朕說的。」

        龍顏不悅,那守門宮女只好怯怯地閉嘴了。

        宇文瓏一個人走進寢殿,隨即狠狠愣住,而在殿裡伺候的竹桑、多蘭也同樣狠狠愣住,她們一個正在研墨,一個正在烹茶,都同時見鬼似的停下動作。

        皇上一聲不響的進來是想幹麼啊?變態!

        宇文瓏狠皺眉頭,咬著牙,目光凶狠,他本來打算要對她做的事,現在全不能做了。

        他原想坐在床沿,在她未醒時,輕輕將她微微凌亂的髮絲撥到耳後,為她掖好被角,如今……

        雖說她向來是妍而不嬌,但再不嬌弱,現在就坐在案前看卷宗會不會太過了?

        她既不在床上,又是醒的,他要如何為她輕攏髮絲、輕掖被角?

        「皇上?」見到他來,言少輕也很是意外。「這個時辰皇上怎麼沒去早朝,來這裡做什麼?」

        宇文瓏負著手、擰著眉往案前走了幾步,不置可否的看著她,「來這裡做什麼?」

        問得好!當然是關心她如何了才來,沒良心,就她這沒心沒肺的女人才會問這樣的問題。

        「娘娘……」竹桑小聲的想給不解風情的主子提示。

        「不得無禮。」言少輕淡淡地道:「皇上要說話,妳不要說話。」

        她看宇文瓏目光沉鬱,英俊的五官略顯扭曲,印堂還籠罩著一股黑青色,威儀的君王之氣蕩然無存,顯然正在生氣,且是衝著她來,她不想下面的人因她受累,要是竹桑開口,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沒錯,朕要說話,任何人不得插嘴。」宇文瓏咳了一聲,皺眉道:「朕是來質問妳,為何沒去上朝?妳身為一國之相,可知道缺勤是多麼嚴重的事。」

        他又是哪根筋不對了?言少輕不動如山的坐著,看著他回道:「皇上難道不知道臣妾腿腳受傷了,此刻不良於行,所以無法上朝?」

        宇文瓏不以為然的揚了嘴角。不良於行?那妳還能從床上移到桌案後?

        他底氣十足的看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言老夫人曾經說過,只要沒死,都要上朝。」

        言少輕深吸一口氣,而後嚴肅的迎視他的目光,鳳眼微微一瞇,「不錯,是臣妾的祖母說的,只是太醫有言,若臣妾今天走出去,這腳就會廢了,若皇上不介意臣妾腿腳廢了,臣妾這就整裝上朝。」

        她的毒後來是讓竹桑吸出來了,雖然最終有解,但腿疼得厲害,估計在朝上也站不久,所以她才在自個兒殿裡歇著,只不過她雖然留在殿中,卻也沒閒著,這不正在看卷宗嗎?他有必要如此強人所難嗎?還追來鳳儀宮討說法,分明是找碴。

        「這次朕就不同妳計較了,要是下回敢再讓自己受傷,那個,咳,耽誤國事,朕絕不輕饒。」宇文瓏撇撇嘴,頭朝她探了探。「在看什麼?」

        言少輕頓時凝眉,「孔明輝的驗屍單。」

        宇文瓏大步走過去,一把奪過那張驗屍單,揉了,往地上一扔,陰沉著臉繞過桌案,不由分說地將她抱起。

        「皇上!」言少輕吃驚不已,但人已經在他懷裡。

        他這說風是雨的,跟暴徒沒兩樣的舉動也看得竹桑、多蘭一愣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妳給朕躺著!」宇文瓏幾個大步就把言少輕抱到了床上。「太醫沒有說妳腿好之前,妳不許下床。」

        言少輕掙扎著想起身,帳頂的流蘇因她的動作一陣輕晃。「皇上,此事大有蹊蹺!」

        宇文瓏又將她摁了回去,挑了挑眉,聲音與平時不同,有些低沉地道:「孔明輝要滅口的人是楊七,誤傷了妳,不就是這麼件小事嗎?」

        言少輕眸露詫異、櫻唇半張。「皇上知道?」

        「朕還沒瞎,自然看得出來。」宇文瓏的嘴角似有若無的揚起。「倒是妳,怎麼寫字的?墨汁都沾到臉上了。」

        他的聲音益發低沉,她忽然一陣心跳加速,有些慌亂的抬手想要抹去墨漬,誰知手卻被他的大手握住。

        他的手指修長,充滿熱度,她的心突地一顫。

        宇文瓏一臉的若無其事,輕輕勾起唇角。「妳又不知道沾到哪兒了,朕來。」

        如此靠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氣,讓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微怔地看著他,覺得他的眼眸益發深邃,她看不清那裡面有些什麼,或許,根本什麼都沒有,是她想多了……

        宇文瓏的指肚輕輕來回摩挲著她白皙柔滑的臉頰,其實她的臉上根本沒沾染到半點墨汁,但他的神情看起來專心一志,沒有任何雜念。

        只是他怎麼可能沒有任何雜念?

        即使在病中,她的雙唇依然飽滿水潤,臉龐白玉一般。

        由於在寢殿中,她沒配戴任何釵鐶,也沒梳頭,烏髮垂在肩上,只穿著單薄的內衫,肌膚光滑似絲綢一般,胸前豐滿,腰肢柔軟……雖然大婚那日,兩人草草了事交差,然而她身子的每一寸美好,他都忘不掉。

        若是此刻將她壓進床裡,吻那令他魂牽夢縈的唇瓣,不知她會如何反應?

        喵嗚……

        鳳床上,一個奶聲奶氣的叫聲冒了出來,不知從哪裡竄出一隻通身雪白的小貓兒,一躍,便乖巧地伏在言少輕胸前,柔柔軟軟的小小貓掌還正好蓋在言少輕那兩片誘他眼球的唇上。

         宇文瓏瞪著那把這曖昧氣氛瞬間破壞殆盡的小畜生。

        這個小東西是言少輕半個月前出宮查案時帶回來的,說是縮在破落巷弄的一角瑟瑟發抖很可憐,可能是被行凶的凶手給嚇傻了,便將牠帶回來養了。

        可憐?他可看不出來牠哪裡可憐。

        瞧瞧,此刻牠轉頭看著他,一對小耳朵尖尖的豎著,圓臉上盡是高傲嫌惡他的表情。

        這是貓嗎?

        這是貓該有的表情嗎?

        「怎麼啦雪兒?是不是餓了?」言少輕好笑地把貓掌移開,移開前還親了一下,滿眼的寵愛。

        宇文瓏心裡五味雜陳。

        這隻貓隨了言少輕的姓,取名言雪兒。他覺得,什麼狗屁雪兒,根本是隻扮豬吃老虎的小狐狸,只會在言少輕面前裝乖巧,對著他就張牙舞爪,根本雙面人……不,雙面貓。

        喵嗚—— 

        瞧,牠又對著言少輕撒嬌地叫了一聲,好像在說:對,我餓了,快點把這個穿龍袍的傢伙趕出去,弄吃的給我。

        他實在很想把牠從言少輕身上捉下來,丟到窗外去。

        正在思考這做法的可行性時,言少輕不輕不重的聲音響起—— 

         「皇上該去上朝了吧?」

        宇文瓏嘴角抽了一下。為了一隻畜生對他下逐客令,他就知道會這樣,他早料到了……

        該死的畜生!

        「不用妳說,朕正要走。」宇文瓏哼地一聲,很快擺駕走了。

        鳳儀宮恢復了寂靜,言少輕閉著眼輕撫了貓背幾下,才道:「多蘭,給雪兒餵飯了。」

        這樣閉著眼,頓覺四周的空氣裡好像還有宇文瓏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氣。

        「是。」多蘭忙把小雪糰似的小貓兒從言少輕身上抱下來,弄吃的餵牠去了。

        言少輕睜開了眼睛,「竹桑,扶我起來。」

        「是。」竹桑連忙過去扶她坐起來。「娘娘,昨兒皇上被您踢得流鼻血,您怎麼也不問問皇上,關心關心皇上。」

        言少輕淡淡地道:「他這不是好端端的嗎?還能自個兒走到這裡來。」

        竹桑嘆了口氣,「娘娘,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皇上很是在乎您……」

        她和多蘭都是言少輕的陪嫁婢女,主僕三人自小一起長大,親如姊妹,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皇上自然是在乎我的。」言少輕扶著竹桑的手起身。「我們倆的婚事是太上皇所賜,若我有什麼不測,他如何向太上皇交代?」

        「在奴婢看來,不是那樣。」竹桑聽得直皺眉。主子,您何時才會開竅啊?

        言少輕無意在這事上多做爭執。「別說了,把驗屍單撿起來,我先喝藥,讓小安子去趟內閣,把要給我批閱的卷宗都取來,記著,一份都不許漏。」

        竹桑一臉老大不情願。「娘娘,皇上讓您別看了,太醫也說了,娘娘需要歇著,這樣勞神可不行。」

        言少輕神色更淡了。「我自有分寸。」

        竹桑皺眉。什麼分寸啊?主子哪裡會有分寸了?

*             *             *

        宇文瓏下了朝,他內心想去的地方是鳳儀宮,想看看言少輕在做什麼,是聽話的在歇息養傷,還是不聽話的在看案子卷宗?

        平日,她總是忙得不見人影,難得她因傷被拘在了宮裡,只要他走過去就能看到她,可是,最後他仍然去了御書房。

        他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他的日常怎麼可以因為她在宮裡而改變?

        平時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能因為她在而有任何改變,不能讓她發現他的真心,絕對不能……

        「皇上。」在主子的心情顯然仍在驚濤駭浪之中,尚德海平靜的開口了。

        宇文瓏不耐煩的蹙了下眉頭,「何事?」

        尚德海益發恭敬地道:「您手中的硃筆正在杯盞裡攪和。」

        宇文瓏低首。

        該死!他什麼時候把硃筆擱到杯盞裡去了?

        他板起臉吩咐,「收拾一下。」

        「是。」尚德海使了個眼色。

        小佑子馬上伶俐地走到御案前,三兩下把硃筆和杯盞都換了,並斟上新烹的熱茶,熱氣裊裊升起,空氣中頓時有了清新的茶湯味兒。

        宇文瓏繼續看摺子,他集中了精神,命令自己不許再分心,不許再出現把硃筆擱到杯盞裡的事,讓下面的人看笑話。

        御書房裡寂靜無聲,眾人都很乖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好讓主子專心。

        又過了片刻,尚德海不緊不慢的聲音再度響起,「敢問皇上,是否要移駕鳳儀宮探望皇后娘娘?」

        宇文瓏微蹙了一下眉,「你為何會如此問?」

        這人精是有讀心術不成?知道他未曾真的用心在摺子上,只是做做樣子,心裡想的還是鳳儀宮的那個人。

        「皇上要聽實話嗎?」尚德海很欠揍的賣起了關子。

        有人要聽假話嗎?宇文瓏不太高興地道:「那是自然。」

        尚德海氣定神閒地道:「皇上請看摺子。」

        宇文瓏低頭,一時靜靜的無語了,恍若有一群烏鴉從他眼前飛過。

        他在杭州刺史呈上來的摺子寫了什麼?

        他到底在寫什麼啊?

        我要去鳳儀宮……我不要去鳳儀宮……我要去鳳儀宮……我不要去鳳儀宮……我要去鳳儀宮……

        他啪地把摺子闔上,抿了抿嘴,移開視線。「設法把朕的批覆蓋掉。」

        「是。」

        尚德海恭敬的去御案上取那本摺子,再恭敬的退開三步,交給一旁比較心細的御前女官去處理。

        接著,他無比真誠地問道:「皇上,給您上杯提神醒腦的留蘭香茶可好?」

        宇文瓏狠狠咬牙,「不、必、了。」

        這個尚德海根本是他皇兄留下來給他添堵的。

        就在他想著要怎麼整治尚德海才能解氣時,小佑子進來稟報道—— 

        「皇上,理郡王來了。」

        宇文瓏蹙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語氣不善地回道:「不見。」

        他知道樓禎來幹麼,肯定是來取笑他的。

        樓禎的姑母是惠太妃,惠太妃又是個口風不緊的,風聞了他被皇后一腳踢到流鼻血的消息,這還不立即派人給樓禎通風報信嗎?

        「皇上,理郡王說,他知道您不會見他,可若不見他,就會少知道一項關於皇后娘娘的事兒,要皇上自個兒決斷。」

        宇文瓏橫起眉毛。這傢伙倒是知道打蛇打七寸嘛。

        他在心裡連罵了好幾聲混帳後才沒好氣地道:「叫他滾進來。」

        沒一會兒,一個長身玉立、面帶笑意的翩翩貴公子跟著小佑子進來了,一身繡貔貅的銀紋長袍,十分華貴,笑得溫潤如玉。

        樓家是大雲朝的五大世家之一,他這郡王的地位僅次於親王,他的外公石演是當朝太師,地位不可動搖。

        不說那些身分背景,他自己打小便是跟樓禎一塊兒長大的,平日練武之餘,兩人素來過著打馬球、狩獵、賽馬、飲酒聽曲的富貴閒人生活。

        因此他皇兄下旨傳位給他的那一日,掉下巴的第一個是他,第二個就是樓禎了。

        不怪樓禎認為他沒有當皇帝的治國能力,他自個兒也是這麼認為的,就不知他那向來算無遺策的皇兄哪來的「慧眼」,偏要說他會把大雲朝治理得很好,很放心的攜家帶眷遊山玩水去了。

        「樓禎參見皇上。」樓禎似模似樣的深施一禮拜見。

        「賜座,給理郡王上茶。」一切就緒,他才看著樓禎,一臉破罐子破摔地說道:「說吧,關於皇后,你知道什麼朕不知道的。」

        樓禎眉宇間一片從容。「皇上,陸宸陸大人為了找孔明輝的罪證,昨夜幾乎把京城翻過來了,動靜之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宇文瓏瞪了他一眼。

        誇大!陸宸找罪證,怎麼可能讓人知道,更加不可能弄得人盡皆知,若是人盡皆知,人證物證都跑了,那還找什麼?

        他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手指輕輕敲著御案。「這是他職責所在,跟皇后有什麼關係?」

        樓禎正色道:「此言差矣啊皇上,陸大人不就是因為事關皇后娘娘才如此賣力、如此親力親為的追查案子嗎?」

        宇文瓏直直盯著他,「你是說,若跟皇后無關,陸宸就不會查得這麼賣力?」

        樓禎沒有半點遲疑的點頭,「那是自然。」

        宇文瓏沒好氣的道:「樓禎,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試圖讓朕心煩了,在朕看來,陸宸對任何案子都同樣盡心盡力,他怎麼盡心查案都跟皇后沒有半點干係。好了,你可以滾了。」

        樓禎嘖嘖嘖了幾聲,目光炯炯。「皇上,您就是這麼輕敵,長此以往,難保皇后娘娘的芳心不會被陸大人給奪走,到時皇上悔到腸子青了也無用。」

        「什麼敵?」宇文瓏一下子警惕起來,他萬分不悅的道:「你說話小心點,皇后是朕的皇后,陸宸的名字憑什麼出現在朕跟皇后之間?以後不許你再這麼說。」

        樓禎狐狸般地笑了起來,「皇上,自欺欺人是沒有用的,我都知道了,」

        宇文瓏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好,面上雲淡風輕地道:「你知道什麼?」

        樓禎不溫不火地微微一笑,然後飛快地說:「昨夜在大理寺獄裡,皇上一走進去那牢房外的長廊,說時遲那時快,竟親眼見到陸大人親密的抱著皇后娘娘,皇上頓時氣血攻心,火到一個極致,不由分說便一把將皇后娘娘從陸大人懷裡強行搶了過去,還恨不得一掌拍死陸大人!」

        嘿嘿,他說這麼快,就是為了讓宇文瓏不能打斷他!

        「你在說書嗎?」宇文瓏心中湧起了陣陣想殺人的火氣。「你說的是事實沒錯,但那是因為皇后受傷了,所以陸宸不得不先扶住皇后,所以你不要再造謠了,還有,樓禎,你的嘴真的很壞,你再不改,石太師會對你很失望。」

        樓禎嘴角勾起一抹笑。「皇上,如今您雖然貴為天子,可也不能抹滅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的事實,皇上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皇上心裡明明在意得很,恨不得卸了陸宸的手,因為那雙手抱過皇后娘娘……」

        宇文瓏眉心一沉,「朕比較想卸了你的嘴,看你還怎麼煽風點火。」

        他就知道,樓禎是故意來給他添亂的。

        樓禎嘆了口氣。「兄弟一場,我本是好心來給皇上獻計,好讓皇上早日擄獲美人心,想不到皇上竟然心寬得很,還站在陸大人那一邊。既然皇上並不希罕,那我走了,大典將至,禮部尚書總找我商量接待外國使臣的事,都怪我太精於吃喝玩樂了啊,所以我也忙得很,這就告退了。」

        樓禎掩下嘴角的笑意,作勢要起身走人。

        宇文瓏眼睛看著他。「慢著—— 」

        明知道樓禎出的多半是餿主意,可是他還是想聽聽,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說不定樓禎真有什麼好主意。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說吧,你要獻的是什麼計。」

        樓禎捧起茶盞輕呷了一口,這才不疾不徐地反問道:「皇上,您可聽過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宇文瓏早料到他不會好打發的。「說吧!卑鄙無恥的小人。」

        樓禎迅速說道:「若是我姑母惠太妃娘娘請皇上給我保媒,對象是顧大將軍的三女兒,皇上千萬不可答應,要是對象是別人,皇上同樣不可輕易答應,定要來問過我。」

        「顧將軍的三女兒?」宇文瓏想了想,記憶中對顧三小姐的印象……「虎父無犬女,朕記得顧三小姐巾幗不讓鬚眉,配你這位貴公子也好,能護你個周全,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樓禎苦笑,「她的食量也不讓鬚眉,體態更是不讓鬚眉,約莫都能舉著我在半空轉了,姑母讓官媒送去的畫像給騙了,偏要說我與她是良配,幸好我曾見過顧三姑娘一面,不然就要被姑母坑了。」

        宇文瓏假意理解,點了點頭。「朕知道了,若惠太妃提起,朕推了便是。快說你要獻的計策為何,朕還有堆積如山的摺子要看,沒空跟你扯嘴皮子。」

        哈,樓禎,你等著,要是惠太妃跟他提這樁婚事,他一定保這個媒。

        想到樓禎與顧三小姐的洞房花燭夜,樓禎被新娘子壓得死去活來,他就很是解氣。

        「還不快說。」他催道。說完快滾,他暫時不想再見到樓禎的臉,竟把他和陸宸相提並論,存心惹他生氣。

        「其實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樓禎含笑看了宇文瓏一眼,目光閃了閃。「皇上要想追求皇后娘娘,就得時不時出現在皇后娘娘的視線之中,讓皇后娘娘注意到您才可以,像現在這樣避著皇后娘娘是絕對行不通的,想那陸宸陸大人,只要皇后娘娘出了宮,他便幾乎時時刻刻都跟在皇后娘娘左右,隨時都能說說話,再一塊兒用個飯,討論案情什麼的,如此近水樓臺先得月、這麼淺顯的道理,其實也不用我教,是皇上當局者迷罷了。」

        宇文瓏深蹙著眉心。近水樓臺……確實是淺顯易懂。

        他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好了,朕明白了,你出去吧。」

        樓禎帶著一臉的功德圓滿,起身拂了拂衣裳。「皇上,去探病可不能空手去,記得帶上花啊。」

        宇文瓏很是迷惑,「花?」

        樓禎微微一笑,「是我府上從斡羅思來的客人說的,他們斡羅思人,探病總會帶上花,皇后娘娘這不是在養傷嗎?您去探望帶上花是最好的,皇后娘娘見到花就會想到皇上,就好像皇上日日夜夜在鳳儀宮裡看著皇后娘娘似的,豈不美哉?」

        樓禎離開之後,宇文瓏馬上下令,「尚德海,給朕弄花來。」

        想到花代替自己在鳳儀宮裡日日夜夜的看著言少輕,他心都熱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5 12:39 PM 編輯

【第三章】 宮鬥太不及格

        暮色降臨,宮裡掌起了燈,宇文瓏早沒心思看摺子,可他還是忍著,硬是忍到晚膳時間,這才登上步輿,擺駕前往鳳儀宮。

        他的身後除了尚德海、小佑子和一隊護駕侍衛之外,另外還跟著二十名小太監,兩兩一組,合抬著一個個盆栽。

        依禮參見皇上後,鳳儀宮人人一頭霧水,大晚上的叫人抬這許多花盆來,皇上是要做什麼?

        不過,皇上來了,自然要讓皇后知曉。

        宇文瓏叫住那轉頭就要去通傳的小宮女。「皇后腿腳不便,不必讓皇后出來接駕了,就說朕來了就行。」

        「是。」那宮女忙奔進去通傳。

        得知皇上來了,言少輕點了點頭,「本宮知道了。」

        既然不必出去接駕,她便坐在殿中等,這樣也方便,梳妝打扮迎駕那一套,她最是厭煩,浪費的時間拿來看卷宗多好。

        「娘娘好歹該梳梳頭。」竹桑可看不過去,忙拿著玉梳要給主子梳頭。

        言少輕淡淡笑道:「罷了,我更醜的模樣皇上都看過了,多梳這兩下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竹桑有些洩氣。

        也是,這都要怪老夫人,當年把小姐送到太學做侍讀,扮作了男孩子,當時皇上還是三皇子,而且極其頑劣,有日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偏要小姐去太液池裡把那柔然國進貢來的神龜給引出來騎,害小姐被神龜咬,又落入太液池裡,被救起的時候渾身濕透,一頭臉的水草,十分狼狽。

        說人人到,往日害她家小姐落水的那個罪魁禍首此刻正信步走進來了,一身龍袍,顯然是從御書房過來的。

        皇上真是好生用功啊,每日下午都埋首在御書房裡批摺子,這點倒是令她這個小小奴婢都刮目相看。

        要知道,皇上過去可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紈褲子弟,不肯任官職,常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富家公子尋歡作樂,國家大事一問三不知,就知道哪裡的酒最好、哪裡的姑娘最美,如今這般的轉變真可謂是洗心革面……哦哦,她說得太快了,該當掌嘴,是脫胎換骨才是……

        「參見皇上。」竹桑、多蘭連忙見禮。

        言少輕一派淡然的坐在書案後的楠木雕花椅中,身著一件繡上昂首鳳凰的雲錦寬袖袍子,一雙笑意盎然的瞳眸看著他,道:「見過皇上,恕臣妾腿腳不便,就不起身了。」

        宇文瓏心知肚明,不能起身是假,懶得向他參拜才是真的。

        不過,看在她因公受傷的分上,他就不與她計較了。

        他示意尚德海讓太監們把花盆一一搬進殿中,手一揮,讓他們都退下,只留下尚德海伺候。

        竹桑、多蘭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十盆顏色各異的花,雖然心中充滿疑問,但不敢多言。

        小姐打小就不喜歡擺弄花花草草,皇上這是專門搬花盆來與小姐作對的嗎?

        言少輕倒是沒皺眉,一雙彷彿能洞察萬物的眼眸看著宇文瓏,不緊不慢地問道:「皇上是不是見過理郡王了?」

        宇文瓏心裡陡然一跳,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樓禎不會擺他一道吧?

        若真如此,他真會捏死樓禎,成為大雲朝史上第一個親手捏死先帝敕封郡王的皇帝。

        「是見過。」宇文瓏不置可否的看著言少輕。「皇后如何知曉?」

        言少輕嘴角含笑地說道:「金玉王府的安小王爺自從在妙國寺的法會上見過敬安侯府的八姑娘後,就對人家痴纏不休,有一日得知八姑娘病了,便親自送了十來盆花到敬安侯府,指名要給八姑娘。

        「花送到的那日,我正好也在八姑娘屋裡,我們倆好生奇怪,不知那安小王爺送這許多花盆是何意思?八姑娘忙派婢女去打聽,原來是理郡王給出的主意,說是探病便要送花,那花會代替安小王爺在屋裡日日夜夜的看著八姑娘。

        「八姑娘聽了頓時火冒三丈,說那安小王爺存心不良,好生下流無恥,事後得知理郡王收了安小王爺五兩銀子才將此追求姑娘的獨家法寶傳授給安小王爺,不知皇上付了多少銀子啊?」

        說完,她戲謔的看著宇文瓏,有趣地翹起了唇角。

        宇文瓏眼底掠過一絲懊惱。

        五兩銀子?

        該死的樓禎,他的一片真心都給糟蹋了,他的真心被樓禎搞得很不值錢!

        他決定了,等等就去找惠太妃!他要主動促成樓禎和顧三姑娘的婚事,他要樓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爬著來求他收回成命,然後他就來一句「君無戲言」!

        「怎麼了?究竟是多少銀子,皇上怎麼不說話?」言少輕似笑非笑地問道:「難道是記不清了嗎?」

        他是天子,九五之尊,不想回答的問題,自然是不用回答。他乾脆轉移了話題,「皇后身子好些了嗎?」

        言少輕笑了笑,「皇上說呢?也才過了那麼一日。」

        宇文瓏有些不快,「既然未好,妳還起來看卷宗?眼下妳是將朕的話當成了那馬耳東風了是嗎?」

        「臣妾不敢。」言少輕只有嘴上恭敬,接著又道:「只是這案子過於棘手,不理出個頭緒臣妾睡不著,既然睡不著也是白白浪費了,索性起來再找找蛛絲馬跡。」

        他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哦?可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了?」

        「尚未看出。」言少輕搖頭。「皇上怎麼看?」

        宇文瓏嗤地一聲。「妳的案子妳自己去查,問朕做什麼?」

        「皇上不是多少知道一點嗎?」言少輕撩眼,平靜的看著他。「有時候,皇上也能看到我沒看到的。」

        她自小跟在祖母身邊打下手,凡事都受祖母影響,有些主觀根深柢固了,需要旁人提醒一聲,而他,就是那個能心直口快提點她的人。

        為何是他?

        原因就在於,她原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相,如今又貴為皇后,滿朝文武誰會不長眼的與她作對,她說東邊是西邊,眾人也會附和。

        唯有他,他是唯一一個她不可能越過其地位的人,不需要附和她意思,也不管說了什麼都不用怕會得罪她的人。

        「咳。」宇文瓏清了清喉嚨,有些許高興的成分在心裡蔓延開來。「既然皇后如此誠懇的請教朕,朕就給妳指點指點。」

        言少輕忍住笑,「皇上請賜教,臣妾洗耳恭聽。」

        宇文瓏背著手漫步殿中,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能在大理寺獄裡殺人滅口,一定在朝裡極有身分地位,能有這番能耐的,十根指頭數得出來,往那裡追查肯定有收穫。」

        雖然這理她也知道,但她還是一本正經的看著他,「皇上如何得知孔明輝是被滅口的?」

        宇文瓏走到窗前佇立,背對著言少輕,緩緩地道:「孔明輝沒殺成那黃金劫案的主謀楊七,反而誤傷了妳,接著也死了,你們刑部不都是主張要捉活的問口供嗎?又怎麼會輕易把他弄死,所以了,他失手後便有人在暗處對他下手了,自然了,他若是得手,真能做掉楊七,同樣會被滅口。由此可見,這孔明輝應該是個棄子,否則對方大可派個人殺了楊七便了事,不必犧牲了他。」

        言少輕看著他英挺的背影,打從心裡微微一笑。「祖母說過的,皇上都沒忘,臣妾實感欣慰。」

        不妙!宇文瓏立刻轉過頭,瞪著書案後氣定神閒的言少輕,嘴角抽了抽,「妳—— 敢情這是在考朕?」

        言少輕笑得眉眼俱飛揚。「臣妾不敢,就是試試皇上記不記得祖母說過的話罷了。」

        「妳不敢?妳什麼都敢!」也不演什麼文質彬彬了,宇文瓏咬著牙大步走向她,面色黑如鍋底。

        想起小時候的事就丟臉,恨不得把那段記憶從她腦子裡抹去。

        那時,她祖母還是當朝女相,同時也是大雲朝第一個女仵作。下了學,閒來無事,她總愛當她祖母的小跟班,而他為了能時時捉弄她,也跟著去了,他說自己是上言府去學習功課,父皇便沒有反對。

        他們一同隨她祖母去驗屍,她遞工具、填驗屍單,她儼然是個小幫手,而他就在一邊吐,都不明白她小小年紀,怎麼膽子那麼大……

        宇文瓏大步走到書案前,不由分說地一把奪去她手裡的驗屍單和卷宗,俯視坐著的她,厲聲斥責道:「都受傷了就好好養傷,把案子交給陸宸查,傷沒好之前,妳要再敢碰這個案子,朕就下旨以強盜殺人結案,讓妳沒得查。」

        言少輕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氣急敗壞的宇文瓏,「皇上,您身為一國之君,怎可如此公私不分?」

        他強詞奪理道:「朕要公私不分又如何?皇兄既把這天下交到朕手中,就表示信任朕,朕想怎麼做都行。」

        言少輕搖頭失笑,「臣妾認為,太上皇將天下交到皇上手中,肯定不是要讓皇上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如此的胡來。」

        宇文瓏忽然兩手撐在書案上,目光炯然地看著她,「那麼,妳倒是說說看,皇兄將妳交到朕的手中,是想讓朕怎麼對妳?」

        突聞此言,言少輕心頭猛然一跳,胸口竟似有一陣悸動滑過。

        除了大婚那夜,他們再無肌膚之親,想想若不是宮裡的燕喜嬤嬤會查驗元帕,她料想他也不會碰她。

        畢竟,她是太上皇硬塞給他的,他又不喜歡她,這宮裡還有他那個親親表妹夢妃在呢,那才是他心目中的皇后人選吧,而她有如程咬金,半路殺了出來,搶了皇后的位置,想必他和夢妃心裡都不痛快,此刻問太上皇想他怎麼對她?那他一定認為她是太上皇留下來監督他的……

        「皇后。」宇文瓏瞇著眼睛看著她,指尖撫過楠木雕花書案光滑的桌面,上頭擱著墨玉紙鎮等物,一看就知是他皇兄御用之物,也不知是何時送給了她,她果然是他皇兄在位時最信任的朝臣。他有些挑釁地道:「怎麼不回答?」

        言少輕正在斟酌字眼,幸好多蘭來了,暫時解了她的圍。

        「娘娘,晚膳已送來,娘娘想擺在哪兒?」

        言少輕暗自讚許地點了點頭。

        好多蘭,肯定在外間聽見皇上咄咄逼人,便進來解救她了,不愧是她祖母手把手調教出來的,甚懂宮中生存之道。

        「擺進來吧,我就在這兒用膳。」皇上總不會想看著她吃吧?正好可以把皇上請走。

        「是。」多蘭應了一聲,就要出去傳話。

        言少輕見宇文瓏還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好像還在等她給個交代,她只好一笑帶過,想就此了結他的糾纏。「皇上也還未用過晚膳吧?不如皇上先回去用膳,改日臣妾再給皇上回答。」

        宇文瓏盯著她,眸光漸深。「朕就在這裡用膳。」

        她不想留他用膳,他偏要留下來。

        多蘭為難的看著他,「可是,御膳房只做了娘娘一人的膳食……」

        其實,皇后的膳食有十道冷盤、十道熱菜、十道湯品、十道主食、十道甜品,雖然每盤的分量都不多,但絕對足夠兩人食用,只是她很明白,主子不想留皇上用膳。

        「這有何難?」宇文瓏揚聲,「小佑子,讓人把朕的晚膳端來,朕要與皇后一同用膳。」

        他是打定主意要賴在鳳儀宮不走了,言少輕看著被他扔在地上的卷宗和驗屍單,又看他逕自在榻上坐下,那副無賴的樣子,實在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怎麼,皇后為何一臉苦瓜樣?是否不歡迎朕留下來用膳?」見她沉默,宇文瓏面色也不好看。

        別的嬪妃求之不得的事,這個女人卻避之唯恐不及。

        她不是經常和陸宸一塊兒用膳嗎?怎麼,陪他吃一頓飯都不行?

        他正想說幾句難聽的,比如「要不要朕把陸宸宣進宮來陪妳吃飯」這類醋味深重的話時,寢殿外傳來一陣騷動。

        他有些不耐地蹙起眉,「何人在外喧擾?」

        這頓飯他好不容易蹭到了,豈容有人破壞?

        不等尚德海著人出去詢問,鳳儀宮的內侍小安子便進來道:「夢妃娘娘、芊妃娘娘求見。」

        「她們來做什麼?」言少輕好生奇怪,她腿腳受傷,已暫時免了嬪妃們的日常問安,她們也知道她在養傷,照理不會來打擾才是,卻在這個時候鬧了起來……

        小安子看了眼臉色不豫的宇文瓏,小心翼翼道:「兩位娘娘說是要請娘娘主持公道。」

        言少輕看了滿案卷宗一眼,她可不想有人亂了她的卷宗,也不想有外人進到她的寢殿,遂道:「讓她們在外頭候著,竹桑,扶本宮出去。」

        宇文瓏想到樓禎的話,他不能再逃避了,要近水樓臺,方能得月,她可是言少輕,不會因為他成了九五之尊就喜歡他,他得要自己努力才行……

        他眼一瞥,竟看到尚德海鼓勵的眼神。

        呿!這人精,他又知道什麼了?

        他喜歡自己的老婆,他要追求他自己的老婆不行嗎?用得著他來鼓勵……

        他慢悠悠起身,卻一個箭步越過竹桑,穩穩地扶住言少輕的手臂。

        所有人都看到這一幕了,皆是目瞪口呆。

        言少輕更是愣得不輕,「皇上這是做什麼?」

        宇文瓏理直氣壯地道:「皇后為國事受傷,難道朕不能扶皇后出去嗎?」

        言少輕有些無言。「可是,外殿有很多人,尤其是夢妃、芊妃也在。」她特別強調。

        宇文瓏更加不以為然了。「那又如何?朕難道需要顧忌誰的眼光不成?」

        言少輕在心裡罵了好幾聲混帳。

        好,跟他是有理說不清的,這天霸王、混世魔王,自小便是如此,我行我素、沒個皇子樣子,期望他成了皇帝便會轉性,那是她要求太高了。

        他要扶她出去就扶吧,打從她進宮,他便不再翻綠頭牌,已讓眾嬪妃恨她恨得要死,以為是她從中作梗,這會兒她還怕被他推到浪口風尖不成?

        鳳儀宮正殿內,夢妃和芊妃這會兒正劍拔弩張地對瞪著,饒是四個殿角上皆置有大缸冰塊,由宮女們搧著風朝殿中送著涼氣,也無法消減她們的怒火,見帝后同時駕臨,這才雙雙收起了噴火之勢,行拜見之禮。

        皇后為後宮之主,她們本是來找皇后主持公道的,不想皇上竟然也在,好不容易見到大半個月都見不著人影的皇上,自然不能放過這等大好機會。

        言少輕在宇文瓏的攙扶下落坐,他很自動的坐在她旁邊的紫檀雕花椅中,座上鋪了消暑的玉墊,並不顯熱。

        言少輕目不斜視的看著夢妃和芊妃,鵝蛋臉上表情轉為嚴肅,鳳目眼角微挑,透著一股叫人敬畏的威嚴。

        宇文瓏則流露著傾心,側目看著她。

        她身為女相,在朝堂上不時要力壓群臣,自然練就了一臉的不怒而威,叫人不敢造次,用在這些就愛吵吵嚷嚷的宮妃身上,確實管用。

        「何事要本宮作主?」言少輕淡淡開口問道。

        宇文瓏頓時很想翻白眼,怎麼聽著,感覺夢妃、芊妃是她的嬪妃,不是他的,且她也沒賜座,她們只能站著說話,十足像在升堂審案。

        「皇上要為臣妾作主啊!」夢妃馬上以沾了洋蔥水的手絹擦了擦眼角,頓時便淚盈於睫、楚楚可憐了。

        言少輕看著夢妃,杏眼桃腮,模樣兒是夠可憐的,可惜衣著上輸了芊妃不只一星半點,如此酷夏,夢妃卻還是一襲水藍色的織金衣裙,自頸脖處開始包得密不透風,袖子也蓋過了手,她看著都替她熱了。

        反觀芊妃,人說大越民風是列國之中最為開放的,寡婦可二嫁、三嫁,女子亦可休夫,果然不同凡響,芊妃梳了個風姿綽約的半翻髻,斜插著三支鑲珍珠的赤金簪,半個頭都簪著玉珠,額間貼著金箔牡丹花鈿,內穿大紅綾抹胸,外罩桃紅色開胸紗衫,下配繡滿牡丹的紗裙,一對酥胸呼之欲出,豔麗不可方物,在氣勢上夢妃已經輸了。

        「胡鬧!」宇文瓏一拍椅子斥道:「這裡是鳳儀宮,不是來求皇后作主嗎?怎地忽然又要朕作主了,妳們究竟要誰作主?」

        夢妃咬著下唇,好生委屈,「皇上……」

        言少輕蹙眉,心裡頓時有些煩,他們倆這是在演給誰看?

        誰不知道他們這對表哥表妹感情好,從小郭夢夢就追著宇文瓏跑,長大了,郎有情妹有意的,也不知為何遲遲不訂親,一年拖過一年,拖到郭夢夢都成大齡女了,才在宇文瓏登基時由純太后作主進了宮,封了四妃之一,這還是按照大雲禮制,在新帝登基時,需得冊封一、兩位妃子,否則那郭夢夢恐怕都要等成老姑婆了。

        因此宮裡上下都知道他們親厚,情分不一般,眼下他卻在她面前斥責夢妃,也無怪乎夢妃會一臉委屈了。

        「皇上息怒。」芊妃福了福身,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地道:「啟稟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二人是來請皇后娘娘作主的。」

        言少輕看過去,這芊妃比她早入宮,是大越國的嫡公主,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

        當今天下,強國共有六國,其中又以他們大雲最為強盛,大越卻是六國之末,他們主動把嫡公主嫁過來有結盟之意,也有示好之意,不能拒絕,拒絕等於就是不給大越王臉面,因此她也被封為四妃之一,賜住僅次於鳳儀宮的白玉宮。

        如果說,夢妃是隻麻雀,那芊妃就是隻孔雀了,她有嫡公主的傲慢,不屑與人結交,但她家底厚,陪嫁多,出手大方,有錢能使鬼推磨,因此在後宮裡也收買了不少人心。

        除此之外,四妃中還有個雲妃,她是東豫王的嫡女,東豫王在豫州擁有龐大兵馬,今天不管誰做大雲的皇帝都會是一樣的做法,必定要納其女為嬪妃,等於是押了個人質在宮中。

        按照大雲祖制,在皇帝大婚那日也得冊封一、兩個妃子,因此雲妃是與她這個皇后同時入宮的。

        四妃之位還有一個空缺尚未補足,這也引得京裡各大家族虎視眈眈,都想把女兒送進宮來,但是皇上打從她入宮之後就未曾再翻過綠頭牌,也就是說,雲妃是幾個嬪妃之中唯一還未被臨幸過的。

        她很明白,即便皇上臨幸了雲妃,雲妃也不能有孕,芊妃亦同,肯定都暗中給她們使了手段避孕,因為她們倆不管誰產下皇子,都會危及皇上的皇位,她們背後的勢力定會蠢蠢欲動。

        所以誕下皇子的最佳人選就是她和夢妃了,可皇上不喜歡她,定是不願與她誕下皇子的,看來這為宇文皇室開枝散葉、延續龍脈的重責大任,一定是落在夢妃身上。她既是皇上喜歡的人兒,又與皇上青梅竹馬,她的姑母是太后,父親是皇上的親舅,親上加親,由她來誕下皇子也是最為安全的……

        「娘娘,芊妃心腸歹毒,要謀害臣妾性命,娘娘一定要為臣妾作主!」夢妃這會兒不哭哭啼啼了,憤然道。

        芊妃臉色鐵青,「夢妃含血噴人也要適可而止,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還要胡說八道,當心自作自受!」

        「肅靜。」言少輕拍了拍扶手。

        宇文瓏低頭悶笑起來。她還不習慣後宮,敢情當自己在刑部問審了,不過倒是讓他想到,應該在這鳳儀宮備下一個驚堂木,免得拍疼了她的手。

        言少輕不知旁邊的某人正自認貼心地為她籌謀構想,她板起臉,淡淡地道:「夢妃先將案由陳述一遍。」

        夢妃愣了愣,神色有些迷茫。

        宇文瓏很想扶額,他這個表妺,自幼不愛讀書,是以大字不識幾個,幸好琴、舞和畫畫都學得不錯,不然他母后也不敢讓她入宮門。

        他出手解救,「夢妃,皇后是讓妳先把芊妃如何謀害妳性命一事,具體說一遍。」

        言少輕不由得側目看了他一眼。他的聲音妥帖得彷彿微風拂過水面一般,果然是他看重的人兒,這麼快就忍不住出言相幫了。

        倒是那芊妃在夢妃未開口前便先一步蹙眉道:「皇上、娘娘,臣妾沒有謀害夢妃。」

        言少輕澄澈的眸光從宇文瓏身上移開,落到芊妃身上。

        「芊妃稍安勿躁,本宮未問妳話之前,不得隨意開口,真相如何本宮自有定見,不會聽信片面之詞。」

        芊妃這才閉起了嘴巴,她面上滿含不快的看著夢妃,一副「我就盯著妳,看妳怎麼胡說」的架式。

        「事情是這樣的,娘娘。」夢妃發難道:「下午的時候,臣妾的婢女琴瑟端了盤點心來,臣妾當時並不餓,便沒有吃,宮女玉荷說既然不餓,點心擱久了也不好吃,可以餵魚,本宮一聽,也覺得甚好,便讓琴瑟端著點心隨臣妾到綺羅宮後的水煙湖去餵魚,餵得興起,整盤點心都進了魚兒的五臟廟,不想稍早前下人們卻來報,說水煙湖的魚全死光了,臣妾當下便疑心起那盤點心,詢問之下,才知點心竟然是白玉宮芊妃派人送來的,若是臣妾吃了,那現在死的就是臣妾不是魚了。」

        芊妃忍著沒回嘴,但眼裡蒙上了一層冷然。

        「本宮都聽明白了。」言少輕點了點頭,看著芊妃。「芊妃,妳有何話說?」

        芊妃冷哼,「臣妾未曾派人送過點心到綺羅宮,夢妃單憑下人說點心是我白玉宮所送,就想將髒水往我身上潑,實在可笑。」

        言少輕用眼神制止了夢妃快出口的反駁,只道:「夢妃,為何判定點心為芊妃所送,可有證據?」

        「自然是有。」夢妃答得可大聲了,還挑釁的對芊妃揚了揚眉梢。

        芊妃隱忍著不說話,她可是大越的嫡公主,不想失了風範,尤其在皇上的面前,她不想像夢妃一樣潑婦罵街似的,她嫁來大雲,不是為了跟後宮的女人鬥,她要設法懷上龍子,那才是重中之重,若因跟夢妃互不相讓的叫罵令皇上對她倒胃口,那才是得不償失。

        所以了,夢妃要耍潑隨她去,她不會隨之起舞。

        言少輕並非不曉得後宮這些嬪妃的心計,但她臉上不見一絲變化,只當在辦一般案件。她道:「夢妃,妳即刻派人將妳口中的證據,以及那個叫琴瑟的婢女和接手點心的宮女宣來,本宮要親自問話。」

        夢妃求之不得,馬上派了跟她前來的宮女琵琶回去把人證物證一併都帶來,她們三人似會飛一般,不到一刻便都來了。

        「物證何在?」言少輕一眼望去,已認出綺羅宮宮女手中捧著的食盒是記在白玉宮名下的物品,宮裡的東西樣樣都記了檔,絕不會混淆。

        她雖然入宮不久,但皇后該知道、該要會的事,她一樣都沒少學,在其位,謀其政,盡其職,擔其責,這幾句話向來是她做事的原則,做了皇后,自然也是相同道理。

        「不必拿過來了。」她既已認出,便沒必要多此一舉,轉而道:「芊妃,妳將食盒看仔細了,是否屬妳宮中所有。」

        芊妃看了食盒之後,表情十分詫異,「確為臣妾名下之物。」

        夢妃一臉憤恨地道:「可總算承認了!」

        芊妃瞪了她一眼才道:「娘娘,但前幾日我宮中宮女就來報說這食盒遺失了,臣妾想著讓她們再找找,若真是找不著再上報。」

        言少輕眉頭微微一挑,「芊妃,妳該當知道,宮裡任何記檔之物丟了都是大事,都需立刻上報。」

        芊妃立刻低眉順眼地道:「是嬪妃疏漏了,今後定當謹記皇后娘娘的教誨。」

        夢妃挑眉瞧著芊妃,落井下石地道:「妳現在無話可說了吧?可別用東西丟了做為理由,想將此事揭過。」

        芊妃臉上滿是惱意,「夢妃,原來是妳派人偷了我的食盒再來栽贓於我,好粗劣的手段,一宮之主耍此下作手段,不汗顏嗎?」

        「我栽贓?」夢妃哼地一聲。「玉荷,妳說,是誰把食盒拿給妳的?」

        那捧著食盒、名叫玉荷的宮女怯生生地開口了,「芊妃娘娘,您派來送點心的姊姊,奴婢認得,是白玉宮的青楓姊姊,奴婢後來便將點心盒子交給琴瑟姊姊了。」

        「青楓?」芊妃臉色陡然一變。「妳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青楓怎麼會送點心去綺羅宮?本宮從來沒有讓她送過點心去綺羅宮!」

        青楓是她從大越帶來的陪嫁婢女,沒有她的命令,青楓絕不會胡亂行事,更別說送點心給不相熟的嬪妃這種事了。

        夢妃又是哼地一聲,牽了牽嘴角,不屑道:「妳現在當然說沒有了。」

        芊妃突然怒斥起玉荷,「妳一個小小宮女,竟敢信口雌黃?看本宮饒不饒得了妳!」

        「芊妃娘娘息怒!」玉荷連忙跪下,一臉惶恐地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虛言。」

        言少輕慢慢掃了她們一眼,吩咐道:「宣青楓進殿。」

        片刻,匆匆而來的不是青楓,而是白玉宮另一個大宮女柳燭,她同樣是芊妃的陪嫁婢女。

        柳燭對帝后見禮後便對芊妃道:「娘娘,不好了,青楓自縊了!」

        「自縊?」夢妃咬著後槽牙,搶著說道:「自縊便沒事了嗎?哼,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啊?皇后娘娘一定要為臣妾作主,臣妾險些香消玉殞了……」

        「青楓為何要自縊?」芊妃臉上已然一片焦急。

        柳燭凝重地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夢妃猶自氣惱不已,「什麼不知啊,分明是不敢來這兒供出主子,不得已才只好自縊的,反正左右都是死,若是供出主子,說不定還死得更慘哩,不如自我了斷……」

        言少輕又一拍扶手,眸光沉沉,「肅靜。」

        夢妃噘起嘴,講得正高興被打斷,任誰都不會高興。

        她真是很討厭皇后,不知道太上皇大表哥在抽什麼風,居然將言少輕指給皇上。

        「關鍵人證青楓自縊,此事干係重大。」言少輕修眉一挑,鳳眼深沉,朝殿中環視一周。「傳本宮的旨意,相關事證不許擅動,本宮要前去驗屍。」

        芊妃一個激靈。她怎麼又忘了皇后是大雲朝極少的女仵作,在她的母國大越,沒有女人當仵作的……

        萬一青楓是存心要陷害她,或是有誰在暗處要害她,所以殺害了青楓,那必定會留下一些讓人起疑的線索,若是皇后驗屍驗出什麼不對來,她可就百口莫辯了。

        「證人的屍首自然是要驗的,這麼一來,有人的壞心眼可就無所遁形了。」夢妃幸災樂禍的道。

        言少輕眼裡看不出情緒,「眼下說是由芊妃所送的點心已全數餵了魚,為了知道魚是否真死於點心,點心又是否真的含毒,毒又是從何而來,本宮要剖魚屍驗魚屍,如此才能將疑點一一釐清。」

        言少輕的聲音在清甜中透著一絲威嚴,然而聽完之後,眾人皆面面相覷,不知皇后說的是真是假,她要剖魚屍?

        在場只有宇文瓏知道,她是說真的,她有追根究底的性子,加上後天的養成,她說要剖魚屍那就不是說說而已。

        眾人怔愣間,又聽到言少輕不苟言笑地道:「夢妃,水煙湖歸妳綺羅宮管轄,本宮命妳即刻讓宮人將魚屍全數打撈,一隻都不能少。」

        夢妃瞪大了杏眸,一隻都不能少?她哪裡知道池裡有多少魚啊?

        她覺得此事的發展過於荒唐,明明證據確鑿,為何不定芊妃的罪而要剖什麼魚屍,太噁心了,而且若魚不是毒死的,那她豈不是要向芊妃那賤人認錯,她可不想事情往那裡發展。

        她不由得看向宇文瓏,希望事情點到即止,不要再往下查了。

        宇文瓏也知道言少輕一旦查起案來就一絲不苟,定要理得清清楚楚,可是後宮之事不比朝堂,也不比查案,有另一套標準。

        自古以來,後宮嬪妃勾心鬥角、互相構陷就是家常便飯,死一、兩個宮人,甚至死一、兩個嬪妃都不稀奇,這件事不管是誰要害誰、誰想誰死,他的重點只有一個—— 芊妃是大越王的親妹妹,是大越嫁來示好的,不論毒是不是她下的,都不能傷了兩國和氣。

        他心中自有定見,只是剛巧在夢妃哀求眼神看過來的時候開了口,「朕以為此事尚且不需勞駕皇后驗屍,且皇后自身還在養傷,如此奔波,不利復元。」

        言少輕對於他這突如其來的插話,僅僅只是不置可否的看著他。

       他的心果然是向著夢妃,適才夢妃向他使眼色,她都瞧見了。

        只是,她有個疑問,既然他如此偏寵夢妃,為何在大婚後便不再翻夢妃的牌子了,這豈不是會令夢妃對他心生怨懟嗎?
她實在想不明白,只能說君心難測了。

        「那麼,皇上認為該當如何處置?」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她再往下查,便也順水推舟地問,這裡人多嘴雜,她總不能不給他這個皇上一個面子。

        為表慎重,宇文瓏想了一下才道:「白玉宮的青楓為不明人士所收買,冒芊妃之名,送毒點心意圖謀害夢妃,事跡敗露後又畏罪自縊,死有餘辜,抬到亂葬崗任其曝曬屍骨,而芊妃雖然無辜受累,卻也有疏於管教下人之責,且丟了食盒未曾上報,讓人鑽了空子栽贓,過於粗心大意,罰俸六個月,禁足半個月,以示懲戒。」

        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懲罰對家底深厚的芊妃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就算罰俸六年,她也不痛不癢,禁足半個月更是小菜一碟,她平素就不屑與其他嬪妃們來往,如此更加省心。

        果然,芊妃沒有異議的俯下身子一拜,「臣妾領罰。」

        宇文瓏知道自己還得給言少輕一個交代,便道:「都跪安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5 01:08 PM 編輯

【第四章】 沒有聽到答案

        告退聲此起彼落,沒一會兒,殿中便恢復了安靜,彷彿適才那場鬧劇沒發生過。

        宇文瓏頓時覺得餓了,他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言少輕問道:「餓了嗎?咱們進去用膳可好?」

        言少輕頓時有些無言,自己心裡泛起那點點酸楚是在做什麼?他只想到肚子餓了,自己這有些糾結的情感真是沒必要啊!

        她起身,不由得嘆了口氣,也不答他的話,只道:「竹桑,扶本宮進去。」

        沒想到宇文瓏卻搶著來扶她,竹桑哪裡敢跟皇上搶人,只好退開。

        他的舉動令言少輕秀眉微蹙,然而他卻若無其事地說道:「做事需得有始有終,既是朕扶妳出來的,自然得由朕扶妳回去。」

        想到剛剛的事,言少輕心中纏繞著許多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芥蒂,很不想宇文瓏觸碰到她,可偏偏他的手已經過來了,內監宮女俱在,多雙眼睛看著,又不能推開他,只能由著他扶她進寢殿。

        他扶著她的手臂,行走間,他袖口那凹凸不平的金織翔龍紋時不時摩挲到她的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又覺得自己甚是莫名其妙,就這樣一路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到了寢殿。

        過了那麼久,膳食自然是涼了,接到帝后要用膳的通知,御膳房正在熱火朝天的重做,竹桑先給他們上了兩盞加了橘皮的熱茶和一盤素餅。

        兩人在鳳床前的榻上對坐,中間是張紫檀木方桌,宇文瓏喝了幾口熱茶,又吃了一塊素餅。

        言少輕有得是耐心,等他吃完,這才開口問:「為何草草結案?」

        宇文瓏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人前給他面子,人後定然是要追究到底的。

        他不閃不躲,涼涼地道:「因為查不清楚。」

        言少輕眉頭緊鎖,「沒有查不清的案情,只有不想查的心。」

        宇文瓏挑了挑眉,「查出來了又如何?要給芊妃定罪嗎?若是有人借刀殺人,要通過芊妃的手對夢妃下手呢?」

        言少輕皺眉沉聲道:「難道皇上不想知道青楓是怎麼死的?」

        宇文瓏嘆口氣,「知道了又如何?」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面。「若人證物證皆指向芊妃,該拿芊妃如何?意圖謀害宮妃,將她打入冷宮?還是連降三級?知道此事,大越王會坐視不管嗎?」

        言少輕端坐著一言不發,片刻才道:「因為得給大越王面子,所以是非黑白都要顛倒模糊了嗎?即便出了人命也要輕輕揭過,是如此嗎?」

        宇文瓏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他語重心長地道:「少輕,要知道,在後宮,用妳在刑部那套是行不通的,她們個個都是戲精,妳得當她們在唱戲,妳就配合著演。宮闈傾軋,妳眼下還不懂,我在後宮待的時間比妳久,看的遠比妳清楚太多了,妳相信我就是了。」

        他不稱朕了,而他那一聲少輕,也莫名觸動了她,令她心裡不期然的一動,像平靜的湖面被丟了顆石子。

        他多久沒叫過她的名字了?她當他的侍讀時,他天天都是少輕少輕的喊她,如今,她的名字就只能是皇后二字了……

        「那麼,事實究竟為何便不查了嗎?」不知為何,她的語氣緩和了下來。

        見她不追究了,宇文瓏也鬆了口氣,「即便不查,妳想知道事實,朕也能告訴妳事實。」

        「有這種事?」她微微瞇眼,深深地道:「那麼皇上倒是說說,事實究竟為何,臣妾洗耳恭聽。」

        宇文瓏沉吟道:「事實不外乎幾種可能,第一,那叫玉荷的宮女被收買了,她根本沒見過青楓,單純就是有人收買她來加害夢妃,只不過沒想到夢妃誤打誤撞沒死,死了一池魚,那人見事跡敗露,就對青楓下手想栽贓嫁禍,所以青楓也可能不是自縊的,她可能是被掐死再吊上房樑,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為何遭遇毒手,然後下手之人留下了一屋子的證據,件件都指向芊妃。

        「第二,點心確實是芊妃派青楓送到綺羅宮,要害夢妃,但沒害成,她便派人滅了青楓的口,再佯裝吃驚,將自己摘了乾淨,而柳燭自然可能是主子的同謀。

        「第三,可能整齣戲都是夢妃自導自演,她派人偷了芊妃的食盒,命玉荷說見過青楓,再派人毒死一池魚,就是要嫁禍芊妃。

        「第四,芊妃、夢妃都和此事無關,是某個痴戀朕的嬪妃下的手,收買了青楓送毒點心去綺羅宮,為的是讓她們自己相殘,當然也可能是哪個外臣勾結哪個嬪妃,弄了這麼一齣來給朕添堵,指望著大雲大越兩國失和……」

        言少輕緊緊凝眉,「好了,別說了,我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照他的說法,她一輩子也破不了後宮懸案,因為後宮發生的事都無理可循,即便梳理出來了,還要權衡利益得失才能結案,而這又叫哪門子的破案呢?

        她一陣沉默後道:「做為皇后,我不及格,是不是?」

        宇文瓏深深的看著她,「因為妳從來沒把心思放在後宮。」

        他在心裡加了一句:可我喜歡妳這樣,不要像其他女人那樣鬥得妳死我活……

        「要知道,光鮮的宮闈之中,可是隱藏著重重險惡。」他把玩著空杯,把聲音放低了些,眼眸看著她,「知道從前我為何打死都不娶王妃嗎?」

        言少輕不由得看著他。老實說,她是很想知道,她一直以為他成年出宮去建府之後就會娶妃,可是他沒有,成了親王後,他也沒有娶妃納妾,悠悠數年過去,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直到他莫名頂下皇位,這才多了這許多嬪妃。

        她想知道,若他沒坐上皇帝的位置,是否到今日仍不娶妃納妾?

        他可是二十七了啊,別人這年紀,都做多少次爹了……

        「原因便是……」宇文瓏深深吸了口氣,徐徐吐出,「我自小看盡了後宮嬪妃的爭寵,厭煩極了,不想我的王府裡也有這些煩心事,索性不娶王妃了。」

        並不是這樣的,他不肯娶妃的理由是因為她。

        心裡的位置給她一人佔得牢牢的,又如何容得下別的女人?

        他明白自己一旦娶妃,就再不能擁有她了,她可不是會給人做妾的女人,即便是側妃也一樣,而他,也不要她做小……

        「原來如此。」她垂目掃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我還想,你為何一直不娶親,以為你真有什麼癖好,與褚統領……」

        褚雲劍乃是大內侍衛統領,和宇文瓏是表兄弟,太上皇之母、先端敬皇后是郭家大小姐,褚雲劍的母親是郭家二小姐,文宇瓏的母親則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他們三個表兄弟也就情誼凡非。

        宇文瓏直想吐血。她還真信啊?沒心沒肺的女人,因著她,他都被傳有龍陽之好了,對象就是嘴壞心肝黑的褚雲劍。

        他皺了皺眉,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誰知道,我如此潔身自好,老天爺卻給我個大報應……」

        想到他口中的報應是指後宮的嬪妃,言少輕便忍俊不住的笑了。

        「好笑嗎?」宇文瓏黑著臉抽了抽嘴角。

        她看著他,聲音也軟了幾分,「就算你覺得是報應,可她們是可憐的,尤其是雲妃,你也該發發慈悲心召幸雲妃了。」儘管雲妃入宮至今未曾侍寢,已經為她招來許多蜚短流長,但話一出口,她還是有些後悔了,把他推向其他女人,是她真心所願嗎?

        宇文瓏猛然起身,瞪視著她,「妳真要我召幸雲妃?」他與她說了這麼多,她竟然——竟然還要他召幸雲妃?

        看著薄怒的他,她也不好打自己的臉,違心地點了點頭,「讓嬪妃們雨露均沾,也是皇后的職責。」

        他深吸了口氣,賭氣地道:「好!如妳所願!」

        宇文瓏甩袖而去。

        竹桑正領著一溜小宮女端膳食進寢室來,見了這變故不禁一愣。「皇上這是怎麼了?」

        言少輕沉默不語,一瞬間心口像壓了塊石頭。

        他這麼一走,她也沒胃口了,隨便用了幾樣便讓竹桑撤了膳食,跟著又看起了卷宗。

        明明案情有進展,陸宸也把相關卷宗都呈上來了,可她卻無法靜下心來抽絲剝繭,眼前老是浮現宇文瓏臨去前那張怒火攻心的俊臉。

        他生氣了,他在對她生氣,為什麼?

        她讓他去臨幸雲妃有什麼錯嗎?身為皇后,安排為皇上侍寢的人本來就是她的職責,她並沒有說錯,那麼他在氣什麼?

        「娘娘。」多蘭手輕腳輕地端上蜜桃冰碗。「娘娘晚膳沒用多少,奴婢做了蜜桃冰碗,還可以消暑,您多少用一點吧。」

        言少輕終於頹然地擱下手中卷宗。「去問問皇上今日可有召人侍寢。」

        「是。」多蘭人如其名,向來蕙質蘭心,也沒多問,很快去了。

        等待的時間裡,言少輕是如坐針氈,囫圇吞棗地把蜜桃冰碗吃完了,卻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覺得暑氣是消了點,但胸口悶窒依然。

        多蘭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言少輕巴巴地看著她,真不知自己怎麼了,打聽他有無召人侍寢是要做什麼?

        多蘭字字句句清楚地稟道:「娘娘,皇上還在御書房,並未召人侍寢。」

        不知怎地,她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胸口不再悶熱,冰碗確實有消暑之效。

        「娘娘,」多蘭看著她的臉色一鬆,又道:「小佑子公公說,皇上從鳳儀宮離開後便直接去了御書房,晚膳也沒用。」

        言少輕一愣,他竟這樣折騰自己……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几案上的空冰碗,片刻才道:「也給皇上送蜜桃冰碗去吧。」

        多蘭眼裡有了笑意,「是。」

*             *             *

        御書房裡,小佑子恭恭敬敬的以托盤呈上蜜桃冰碗。「皇上,皇后娘娘派人送來了蜜桃冰碗給您消暑。」

        宇文瓏正提著筆,頓時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小佑子,「你說,這是皇后派人送來給朕的?」

        小佑子頭不敢抬。「是的。」他總覺得和皇上視線對上就會有事,盡量不要看皇上的眼睛就是了。

        「當真?」

        小佑子勤勤懇懇地道:「奴才不敢信口開河。」他的神色益發恭謹了。

        這主子要發瘋,只是一瞬間的事,過去他領受得太多了,像這種越是看似風平浪靜的時候,越是潛藏著危險訊號,不可不當心。

        宇文瓏倒是不知小佑子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九九,只覺他的五臟六腑突然舒坦了起來,直到小佑子進來之前,他都還批摺子批得很火大,各路官員呈上來的摺子盡是提些沒必要的造橋鋪路,且皆要朝廷撥款,叫他焉能不火?

        可現在,那摺子上的話未變,他卻不火大了。

        他放下了硃筆,身子微微往後靠向了龍椅椅背。「擱下吧。」

        「是。」小佑子像送觀音似的擱下了那冰碗,接著彎著腰恭敬地退了幾步,往旁站到他師父尚德海的身邊去了。

        伴君如伴虎,他今夜是深刻體會到了,以前他師父怎麼傳授,他都無法心領神會,而今晚他完全可以融會貫通了。

        稍早,皇上在鳳儀宮蹭飯時那是如三月春花,可沒過兩個時辰,氣沖沖離開鳳儀宮時便成了九月飛霜,嚇得他們大氣不敢喘一個,彷彿連放個屁都會被拖出去問斬似的。

        然後,便是現在了。

        冰碗還沒來之前,皇上像要把摺子都用他自個兒的眼睛燒了,神奇的是,冰碗來了之後,皇上那像陰間來的臉色瞬間就柔和了。

        宇文瓏根本不知有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旁若無人的瞪著那冰碗,像要把它看出洞來。

        所以,她知道他沒有召雲妃侍寢?也知道他在御書房裡認真的批摺子?可能還知道他氣得未用晚膳,所以才會送這冰碗來。

        她這是……在關心他?

        他低眉沉思了一刻,忽然覺得坐不住了。

        「皇上,您這是要、要去哪裡?」主子突然起身離座,尚德海和小佑子這對師徒都有些反應不及。

        尚德海忙問道:「皇上這是要回寢宮歇息了嗎?」

        「朕去去就來,爾等不必跟來了。」宇文瓏已經快要走出御書房了。

        「啊?」饒是尚德海這樣經驗老道的大太監,也是滿臉的錯愕。

        他的差事就是跟著皇上,無時無刻的跟著皇上,皇上這會兒不讓他跟是什麼意思?要去何處為何不能讓他也跟著?

        宇文瓏已離開了御書房所在的晴光殿,而且他並非從正殿門走出去,而是跳窗而出,好不讓侍衛察覺。

        原來輕功就是要用在這種時候啊,他突然不恨教他武功的師父把他逼得那麼狠了。

        由御書房到鳳儀宮只是幾個起落之間的事。

        只是,要瞞過鳳儀宮的侍衛隊長陸霜林卻不是簡單的事。

        「皇上?」陸霜林察覺有異,躍上金瓦查看,發現來人竟然是皇帝,她雖詫異,但立即在原地站定,還劍入鞘,單膝下跪,拱手一揖,「卑職見過皇上。」

        她是皇上安排給皇后的侍衛,皇上自然是她的主子,只不過她要保護的對象是皇后。

        宇文瓏示意她起身,手一揮,吩咐道:「下去吧,當沒見過朕。」

        陸霜林蹙眉,嘴角微翹,頗不認同地搖了搖頭,「皇上這是何苦?」

        「大膽。」宇文瓏裝出面色不悅。「妳又知道什麼了?」
陸霜林沒在怕。「卑職什麼都知道,皇上暗戀皇后娘娘都多長時間了,過去不就是因為娘娘,您死活不肯娶妃嗎?如今娘娘好不容易成為您的皇后,皇上為何不跟娘娘說清楚,偏要在此行如此有失君儀的蹩腳之舉,而娘娘卻是半點也不知皇上心意,根本徒勞無功。」

        宇文瓏一下被拆穿,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好!朕問妳,如果一個妳不喜歡的人,說他戀慕妳已久,妳會如何?是會不屑一顧還是歡歡喜喜地接受?」

        旁人不會明白的,他這是「皇上心裡苦,皇上不說啊」。

        陸霜林想了想,點了點頭,「卑職明白了,卑職這就下去,皇上請自便,只不過不要待得太久了,這樣對娘娘很失禮……」

        宇文瓏瞪著陸霜林如大雁飛去的身影。

        丫頭,以為他要看多久?他又不是變態,他只不過想安安靜靜的看她一眼而已。

        他悄無聲息的揭開一片金瓦,頓時蹙起了眉頭。

        她果然又在看卷宗了,這般的不聽話,如此折騰自個兒的身子,那腿傷何時才會好?

        「娘娘,歇會兒吧!也該喝藥了。」多蘭把裝湯藥的碗呈上。

        言少輕微皺眉心,把湯藥喝完,擱下湯碗這才問道:「皇上可有把冰碗退回來?」

        聽到她問起自己,宇文瓏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不虛此行,真是不虛此行……

        「沒呢,娘娘。」多蘭欲言又止,「只是……」

        言少輕目光平靜,「但說無妨。」

        「是。」多蘭這才道:「奴婢回來時正巧聽到雲月宮的兩個宮女在說話,說娘娘霸著皇上,不讓皇上召幸雲妃實在好沒道理,說雲妃心裡委屈,但心太軟,不願去請太后主持公道,只能讓娘娘一直欺負。」

        宇文瓏一時氣急敗壞,想跳下去解釋,是他不想召幸任何人,把這帽子往少輕頭上扣,那雲妃是腦子被門夾了吧?

        他是皇帝,他要不要召幸,是皇后能支配得了的嗎?

        「也不怪雲妃會誤會了。」言少輕一嘆,不見火氣。「雲妃與我一同入宮,至今未獲聖寵,自然會認為是我從中作梗了。」

        「娘娘,難道由著他人誤會娘娘嗎?」多蘭深知主子心性,很為主子抱不平。

        「我何嘗不知,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後宮和諧之道,可皇上不肯去,又豈是我能勉強的?」言少輕苦笑。「只是這番話,即便我向雲妃說破了嘴,她也不會信,且有越描越黑之嫌,不如不說來得好。」

        宇文瓏心口頓時像是壓上了石頭。

        原來他不肯召幸,帶給她這麼大的困擾,可是,他也不願為了消除她的困擾而召幸別的女人。

        以前他可以放蕩,因為他從來不認為少輕會來到他身邊,誰知她真的來了,他便想把最美好的給她,包括他自己的身子。

        過去的,追悔已無濟於事,但未來,他要他們是彼此的唯一,因為其他女人原本就對他毫無意義,所以他不能碰雲妃—— 這也是他皇兄臨行前告知他的,他說少輕是我朝最為特別的女人,想法自然與世俗不同,若想得到她的傾心真愛,那麼就只能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她才會真正地對他開啟她的心門,將他放在她的心上。

        說到這個,他就不得不把他皇兄恨得牙癢癢的。

        他皇兄明知少輕的心性,又怎麼能先讓他當皇帝,再把少輕給他,這麼一來,在他登基時納的嬪妃,他要如何收拾?

        因此,他不免強烈懷疑他皇兄如此安排,根本是故意給他添堵的,他皇兄大可以在他登基時便把少輕指給他為后,這麼一來,他要整個後宮只有皇后一人,也沒人敢說半句,但皇兄偏偏沒那麼做,要走了才搞這麼一齣,還大言不慚的說是為他圓多年來的夢想。

        如今,為了得到少輕的真心,他要收拾的女人有三個,想到那三個女人他是怎麼招惹來的,他就忍不住嘆氣。

*             *             *

        日子回到六個月前。

        那時,他是皇帝,她還不是皇后,是他的臣子之一,是朝廷重臣,他的女相。

        那一日,散朝後,他很失意,因她把臨江峽水患分析規劃得井井有條,群臣附議,顯得他這個皇帝很無用似的,面對出色的她,他自卑,她憑藉著自身的才能走到了一國之相的位置,而他卻是靠他皇兄禪位才成了皇帝,根本是雲泥之別,想到她會怎麼看他這個皇帝,他就很悶。

        退朝後,他看到她和陸宸一塊離開,兩人有說有笑的走向朱雀門,她還開口邀陸宸一起去臨江峽巡視江防。

        由京城去臨江峽,至少要乘船十日,一來一回,這表示他們少說會在船上形影不離二十日。

        他很不開心,獨自喝了些酒,剛巧梅嬪說她生辰,請他過去落梅宮熱鬧熱鬧,他便去了,又在梅嬪勸酒之下,喝了更多的酒。

        那一夜,他不勝酒力,宿在了落梅宮,他把梅嬪當成了少輕,他記得自己對身下的人兒激情又霸道,梅嬪又驚又喜的承歡,不出一個月便診出了喜脈。

        當時他不以為意,左右他母后常問皇孫在哪裡,索性就此給她個交代。

        日子再回到四個月前,相同的情況又來了,下了朝,她又與陸宸一起走,宮廊邊,他親眼看到陸宸為她取下落在她朝帽上的落葉,兩人相視一笑,端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他們,就在他眼前並肩談笑著遠去。

        那一日,他心裡一直憋著一簇邪火無處發,也不知自己在朱漆柱後站了多久,吹了多久冷風,他的拳頭攥得死緊,這時秀嬪和宮女遠遠而來,撞進他的眼底,當夜他就召幸了秀嬪,同樣不出一個月就診出了喜脈。

        除了梅嬪、秀嬪,第三個便是從大越嫁來的芊妃了。

        她是大越的嫡公主,在她入宮的那一日,他便臨幸了,之後不多不少,一個月召寢一次,算是給個交代,並在她飲食裡下了方子,因此她不可能有孕。

        如今這些女人,都讓他越看越心煩,而且懊喪莫及。

        要是知道少輕會來當他的皇后,他一個女人都不會要,也不會讓自己如今陷入這為難的處境裡。他最恨她的識大體,她竟要他去翻別的嬪妃的牌子,難不成,他跟別的女人共赴雲雨,她半點都不介意?

        可恨的陸宸,至今沒有半名妻妾的陸宸,那傢伙在這一點上又勝過了他不只一星半點,他得解散後宮才能勝得了他,可是沒有後宮時還好說,現在有了,豈是說解散便能解散的?

        若是他解散了後宮,肯定又會有人將這筆帳算到少輕頭上。

        「皇上雖然沒有召幸其他嬪妃,可也沒有召幸娘娘,這事尚寢局一查便知,其他嬪妃說娘娘獨佔皇上,根本是子虛烏有的罪名,不知她們日後會怎麼編派娘娘。」多蘭看著主子的目光裡多了擔憂。

        宇文瓏在心裡冷笑,誰敢拿這事編派她,他就不饒誰!

        他不召幸她是因為不想勉強她,他想得到她的心,再得到她的人,他不要因為他是皇上,她便只好咬牙侍寢。

        「難道,娘娘就不想皇上召幸嗎?」多蘭突然問道。

        言少輕一愣。她……想嗎?

        宇文瓏渾身猛地一震,不由得屏住了氣息。

        好多蘭,問得好,問得太好了,他極想聽她的回答,太想聽了……

        誰知,喵嗚一聲,一團白球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下便躍上言少輕腿上,妥妥地坐在她懷中。

        言少輕輕輕順著貓毛,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我們家雪兒很熱吧?要不要也做碗冰給妳吃呀?」

        宇文瓏咬牙切齒。可惡的臭貓,又來壞他的好事,讓他沒聽成少輕的答案。

        她的答案為何?是想他召她侍寢還是不想?

        看來今夜他別想睡了,這問題的答案肯定能讓他輾轉難眠。

        這一筆,他會記在言雪兒的頭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5 05:29 PM 編輯

【第五章】 被皇上當情敵

        御書房裡,宇文瓏正在看信,看得皺眉不已,看得心情很差。

        饒是如此,明明很會看臉色的尚德海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忍不住眼巴巴地探頭問道:「皇上,太上皇信上說了什麼?可有提到奴才?」

        太上皇答應他,只要他好好服侍皇上,有朝一日一定會接他同去金陵過閒雲野鶴的神仙日子,而他如今能承受新帝加在他身上的「淒風苦雨」,就是為了等待前去金陵與太上皇同聚的日子啊!

        「沒有。」宇文瓏的臉色沉凝。「皇兄提你做什麼?你很重要嗎?」

        尚德海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是啊,那個……太上皇答應奴才,只要奴才好好服侍皇上,就……」

        皇上明知道太上皇與他的金陵之約,還故意這樣問。

        「你死心吧。」宇文瓏一句話終結,他冷哼道:「要去金陵玩,輪不到你,朕都還沒那福分。你給朕好好的待著,朕不會虧待你,雲京就是你終老之所,等你做神仙那日,朕一定厚葬你。」

        也不能怪他心裡不爽,他去信問皇兄玩夠了沒,何時回來,說他不想做皇帝了,只想跟少輕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他皇兄卻回他,皇帝不做可以,只要找個名正言順的人禪位就成,而自古以來,還沒聽過哪個皇帝禪位給退位的太上皇的,這不合大雲禮制。

        所以他能名正言順禪位的就是他的兒子了,可是,如今他兒子只不過還是個胎罷了,梅嬪、秀嬪能不能順產尚且不得而知,生下來是男是女就更難說了,他是能禪位給誰啊?

        這表示未來的十年內,他都不能拋下帝位,不能跟少輕攜手白頭而不受其他嬪妃打擾……

        「可是皇上,」尚德海苦著一張臉,哀戚地道:「奴才不想厚葬,奴才只想……想去金陵城玩。」

        「誰不想去金陵城玩?難道誰想去都能去嗎?朕不管那麼多。」宇文瓏正眼都沒看尚德海一眼。「只要朕在這位置的一天,你就得在朕的身邊。」

        「是……」尚德海扁著嘴,很委屈但不敢再多言了。

        他實在很羨慕那兩個小兔崽子小方子、小祿子,為什麼他的徒弟都跟太上皇去金陵享福了,他卻還在宮裡苦哈哈的伴君?雖然新帝不是隻老虎,卻是比老虎更加難纏的莽牛啊!

        瞧,皇上居然把太上皇的信揉得跟抹布似的,還往地上一扔—— 他倒抽了口涼氣,這是大不敬啊大不敬。

        就在他腹誹主子的時候,那熟悉的問句出現了—— 

        「皇后在哪裏?」宇文瓏實在沒心情看摺子,硃筆一丟。

        打從那日聽到多蘭問她想不想被他召幸,他就心浮氣躁,都過了半個月,他想知道答案的心有增無減,因為無論她想不想,他都想召她侍寢,非常的想!

        「娘娘此刻不在宮中。」尚德海照例是同樣的回答。

        「朕也知道。」宇文瓏曲起的中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眼露不耐。「所以呢?皇后現在在哪裡?」

        尚德海照常理推敲探問,「敢問陛下,娘娘在奏章裡可是說了什麼惹您不快的建言?」

        「說得可多了。」宇文瓏微微翹起了嘴角。「那個女人她有什麼不敢說的?」

        尚德海一副伏低做小狀,「陛下說得是。」

        宇文瓏一個白眼過去,「還是?」

        「奴才說錯了。」尚德海本就是沒什麼節操的,立即見風駛舵。「娘娘德才兼備,母儀天下,無論說什麼都是對的。」

        宇文瓏懶得理他。「權月!」

        一個黑影自梁上飄然而至,單膝跪下。「卑職在。」

        「查查皇后在哪裡,半個時辰之內,朕要知道。」

        「卑職遵旨。」權月無聲無息而去。

        權月不到半個時辰便回來覆命了,只是神色有些異樣。「回皇上,已查到皇后娘娘所在。」

        「哪裡?」

        權月低聲道:「翠仙坊。」

        「翠仙坊?」宇文瓏蹙眉,「那是什麼地方?」

        「回皇上,翠仙坊乃是京城最大的青樓。」

        宇文瓏瞬間起身,目光倏然一凜。

        皇后竟逛起窯子來了?這合規矩嗎?

        說起來,過去他也沒少逛過青樓,只不過他到青樓盡的是酒興、談興,對於女人則是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嚴守著他自個兒給自個兒的規範,只不過外人不知曉,認為他與其他富家公子哥兒並無不同,都是動輒眠花宿柳的紈褲子弟。

       而登基之後,他再也未曾涉足風月場所,是以不知曉京城最大的青樓如今不是媚香樓而是翠仙坊。

        「皇后為何在翠仙坊?」宇文瓏挑起眉梢。

        權月頭不敢抬,恭敬道:「翠仙坊裡死了個人,娘娘與陸大人正在該處查案。」

       宇文瓏的面色頓時漆黑一片,拳頭也攥了起來。

       他就知道,她腿傷才好,這就忙不迭出去跟陸宸私會了!

        「皇上,」為了補救自己方才的口無遮攔,尚德海很真心地建言道:「皇上許久未曾微服出巡了,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深入民間去體察民情一番,您意下如何?」

        宇文瓏讚賞的看了尚德海一眼,這是第一次他覺得他皇兄將尚德海留給他留得太對了,他身邊就是需要這麼一個玲瓏通透的人來為他分憂解勞。

        尚德海此話確實說到他的心坎裡了,沒有人想到他會去,他便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回宮更衣!」

*             *             *

        嘯龍宮的人頓時忙得人仰馬翻。

  尚德海真不知道皇上這麼在意他自個兒的儀容,竟連續更換了十套衣裳還不滿意。

  「皇上穿什麼都好看。」尚德海說完沒一會兒又有意無意地道:「其實陸大人平時並不太重視衣著……」

  宇文瓏狠狠瞪了尚德海一眼,「難道朕是穿給他看的?」

  尚德海陪著笑臉,「奴才知道皇上是要力壓陸大人,可真沒那必要,瞧瞧皇上您這英姿、這身量,相貌如此俊俏扎眼,通身的氣派非凡人所能及,真真是高貴清華,俊雅無雙,皇上過去本就是名動京城的美男子,陸大人又哪裡比得上?」

  宇文瓏都沒法說服自己不去瞪尚德海,他會不知道自己過去壓根不是什麼名動京城的美男子,而是名亂京城的浪蕩子嗎?

  不過,他總算是更衣好了,尚德海也換了尋常衣裳,暗衛自是暗中隨行。

  大雲如今本就是天下太平,百姓豐衣足食,根本沒啥民情好體察,沒逛一會兒主僕倆就很有默契的直奔目的地翠仙坊了。

  宇文瓏原就對京城各大街小巷熟門熟路,問了路人知曉翠仙坊坐落在風光綺麗的渭暖河畔,也沒雇車,直接由他領著尚德海前去,還走得飛快。

  尚德海不禁頗有感觸地想,皇上果然是名亂京城的浪蕩子,瞧他這路熟的,比對宮裡還熟。

  站在翠仙坊的大門前,尚德海忽然不自在了起來,他惴惴不安地問道:「皇上,咱們就這麼走進去嗎?」

  他雖然伺候過一任皇帝,但一直在宮裡生活來著,從沒踏進過青樓啊。

  「不然呢?飛進去?」宇文瓏已率先踏進翠仙坊。

  尚德海無法,連忙跟進去。

  「這裡出了命案,這幾日都不做生意了,你們改日再來吧。」幾個衙役守在大堂入口,攔著不讓他們進去。

  宇文瓏負著手板著臉,「陸大人可是在此?」

  衙役見他一身風雅尊貴,也不敢貿然得罪,便點了點頭,「陸大人確是在此沒錯。」

  宇文瓏淡淡地道:「去同陸大人說,黃公子來了。」

  京城案件自有府尹查辦,言少輕和陸宸會親自前來,表示案件不單純。

  兩名衙役對看一眼,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便去通報了。

  沒一會兒,那衙役回來,態度也恭敬了許多。「陸大人請黃公子進去。」

  宇文瓏主僕兩人走入大堂。

  尚德海壓低聲音問道:「皇上,陸大人為何知道是皇上來了?」

  宇文瓏冷哼道:「算他不笨。」

  他一入大堂,就見幾個花容失色的花娘靠牆排排擠貼站著,在場的有男裝打扮的言少輕和陸霜林、陸宸及替陸宸辦事的隨從青玉,還有兩個他認不出面孔、不知是大理寺的書吏抑或是仵作,另有十來名供他們差遣的衙役。

  他一進去,便見到言少輕和陸宸的兩顆頭顱靠得很近在說話,模樣十分親密,他越看越不是滋味,不禁語氣冷淡,嘲諷地問道:「究竟是死了什麼了不起的人,還要勞駕言大人親自來看?」

  雖然他問的是言少輕,但眼睛卻是直直掃向陸宸,極度的不善已不能形容他的眼神了,應當說他很想把陸宸的嘴縫起來,讓他再也不能跟言少輕說話。

  他不喜陸宸,這無庸置疑,可陸宸卻是他皇兄密旨裡不准撤換的官員之一,不然他早就找個理由把他外放了,哪容得下他在京裡時時來靠近他的皇后。

  「見過黃公子。」陸霜林和青玉同時朝他輕輕作了一揖,餘下衙役和花娘皆未曾見過天子龍顏,不知他何許人也,見兩位大理寺來的大人的侍從皆向他見禮,肯定也是有來頭的。

  「黃公子,」陸宸雖沒施拜見禮,但眼眸直視著宇文瓏,不失恭敬地道:「只因死者干係重大,言大人才會親自過來。」

  宇文瓏看著陸宸,用眼神與之較量。朕有問你嗎?你憑什麼代替朕的女人回答?

  他的語氣又重了幾分,「言大人,沒聽到本公子在問話嗎?為何遲遲不回答?」

  好個陸宸,老是和他的女人眉來眼去的,當他進棺材了是吧,老虎不發威,你當朕是病貓,今天就讓你瞧瞧朕的厲害……

  言少輕看著他,不知他又哪裡不對了,她輕嘆了口氣,道:「回黃公子,誠如陸大人所言,因死者干係重大,本官才會過來。」

  他可知道,他這一身月白繡孔雀紋的錦袍有多扎眼,估計牆邊那些花娘都看得錯不開眼了吧!就算不說他是皇帝,她們也會爭先恐後的朝他奔過去。

  「咳。」宇文瓏清了清喉嚨。「死者何人?」

  他根本不想知道死的是誰,他就想這樣看著她,也要她看著他。

  就在兩人隔著一些人對看之時,一道煞風景的聲音響起了。

         「哎喲,我的天爺啊!這位公子生得好俊啊!」鴇母甩著繡帕,扭著腰,眉開眼笑的款款走向宇文瓏,彷彿廳堂裡沒有躺著個死人。

  宇文瓏一凜,「不許過來!」

  「奴家偏要。」鴇母以帕子掩口,笑得花枝亂顫。「雖然這大堂不能做生意,可還有樓上廂房,公子既是來了,就不要裝了,偏好什麼樣的姑娘,奴家都能找來,公子不必害臊,盡管跟奴家說便是。」

  見她又往前了幾步,散發出濃濃的脂粉香,宇文瓏已伸手擋在身前了,她還是不依不饒的靠上來,眼見她毫無羞恥之心,情急之下,他脫口道:「別再過來,朕是皇帝。」

  事實上,他也沒那麼怕女人,只是不想言少輕誤會,尤其在陸宸面前,他要是讓鴇母碰著了,豈不是授人以柄,誰知道陸宸會在少輕面前說他什麼了?

  「哎喲公子,您真會說笑。」鴇母笑不可遏,「公子要是皇帝,那奴家就是皇后了。」

  宇文瓏沉聲喝斥,「放肆!」

  鴇母沒被嚇到,反而咯咯嬌笑。「公子敢情是有扮演的癖好?奴家明白,這裡好些貴客都有些特別的嗜好,您要扮做皇上也沒什麼。」末了,還對宇文瓏拋了個媚眼。

  「鴇母退後。」言少輕鳳目一凝,「若再隨意走動開口,本官便以干擾辦案收押。」

  鴇母身子一僵,笑意瞬間凍結。「大人饒命!奴家……奴家不敢了……」

  她果然馬上閉緊了嘴巴,退回去跟花娘們站在一塊兒,一聲也不敢出了。

  言少輕目光落回宇文瓏身上,「黃公子何苦在此和稀泥,這裡有本官和陸大人,定能辦得妥帖。」

  宇文瓏若是會走,那他就不會來了。「本公子就不走,如何?」

  言少輕滿眼的若有所思。「本官是為了黃公子好,才讓黃公子走。」

  看他這副來找碴的姿態,她要不要捉弄捉弄他?讓他往後不敢再隨意於她辦案時來搗亂?

  宇文瓏雙手負在身後,朗聲道:「言大人不需為本公子著想,本公子就是要留在此地。」

  「這可是黃公子自己說的。」言少輕凝眉,陡然揚聲,「來人,把白布揭開。」

  「是!」幾個衙役同聲齊答,其中一人掀了白布。

  我的媽呀!宇文瓏這才見到地上有蓋了白布的屍體,他剛剛完全沒看到。

  奇怪的是,那鴇母怎地還如此鎮定,都出了人命,她還想做生意?

  鴇母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時又忘了言少輕的警告,幽幽嘆了口氣道:「公子有所不知,這爭風吃醋鬧出人命的事,奴家開門做生意這二十年來也看了不下數百回,早麻木了。」

  宇文瓏聞言怒道:「放肆!」

  鴇母又被嚇得心兒怦怦跳,這年輕公子怎麼開口放肆閉口放肆的,好生嚇人,演皇帝演出心得來了是吧?

  「天子腳下,你卻說看人命看得麻木了,這是在說本朝天子治國不嚴嗎?」宇文瓏臉色陰鷙地問。

  他也是有自尊的,既然人家不認為他是皇帝,他便不想再以真實身份示人。

  見他問,鴇母便不以為意地說道:「皇帝也才登基一年,這事兒不好說,再說了,奴家開始做生意的那當口,恐怕當今聖上還在吃奶咧,所以不關他事。」

  鴇母說者無心,宇文瓏卻腦子轟地一熱。「大膽!」

  什麼吃奶?這什麼粗鄙的話,尤其當著少輕的面……

  「鴇母——」言少輕鳳目銳利。

  鴇母立即一臉慌張。哎呀!糟糕,她又忘了她不可以說話。

  「大人饒命,奴家、奴家一時忘了,都怪這位公子跟奴家說話,奴家才會忘了,大人要罰的話不能只罰奴家一人,要連這公子一塊兒罰才公平……」

  宇文瓏瞪著那拖他下水的鴇母。

  雖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和一個鴇母同罪……虧這鴇母想得出來。

  「鴇母,」言少輕不疾不徐地道:「從現在開始,本官問你的話,你都要如實回答,若敢欺瞞,視同共犯!且再治你個藐視王法與欺瞞本官之罪。」

  鴇母嚇得一哆嗦,忙跪下連連磕頭。「一定、一定,奴家一定誠實作答,絕不敢有半句虛言,不敢欺瞞大人!」

  「很好。」言少輕沉沉緩緩地道:「你說,兩個男人酒後爭風吃醋打起來,死者彩娘在勸架,其中一個男人本要打另一個男人,拳頭卻不小心落在彩娘的腦門上,她當下便倒了下去,你們發現她沒了氣息,連忙去報官,是也不是?」

  「對對,就是這樣!」鴇母點頭如搗蒜。「奴家看得清楚,正是如此。此外好些個花娘跟客人也都看到了,大人不信的話,可以傳他們作證。」

  言少輕眉梢微挑,「那兩名酒客,可是熟客?」

  鴇母忙搖頭,「不是,奴家未曾見過,今日是第一回上門來。」

  言少輕臉上沒見一絲變化,聲音四平八穩,「他們是否指名要彩娘作陪?」

  鴇母一個激靈。「是啊!大人怎麼知道?」

  言少輕沒理會她的問題,陸霜林知道主子肯定要親自驗屍了,便打開帶來的小提箱。

  見言少輕一言不發的戴上白布手套,宇文瓏突然一顆心提到了胸口。

  他知道她是通過刑部考試的仵作,她填的驗屍單可做呈堂證供,可他從來沒有親眼看過她驗屍……

  「黃公子還不走嗎?」言少輕輕輕揚眉,睫毛慢慢揚起,露出深如墨玉的眼眸看著宇文瓏。

  宇文瓏一臉的緊張,卻還是很堅持,「不走,你開始吧!」他要看,不管再怎麼覺得害怕,他都要看。

  這門功夫傳承自她的祖母,她祖母總說仵作是唯一能為屍體說話的人,只要她身為仵作的一天,就不讓人死得不明不白。

  因此他要看,想要走進她的心裡,這是他必須克服的過程。

  瞧,陸宸都盯著看,身為她的夫君,他怎麼能夠說不敢看,掉頭離去?

  「黃公子這是何苦?」言少輕心中有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有些後悔適才捉弄他了,應該先知會他一聲再揭開白布的。

  明明害怕,可他為何不走?

  他並不知道,其實她都知道他為何怕見驗屍過程。

  在他年幼時,為了讓他嚇破膽,甚至變得痴傻,好讓自己親生兒子宇文玦少個儲君對手,當時的徐皇后將他關在刑部驗屍房裡三日。

  刑部驗屍房的腐屍氣味有多噁心不在話下,那時的他才三歲,親眼見到仵作剖驗一具具的屍首,事後,他無法進食,靠強灌湯藥才能活命,病了一個月,好久都沒法說話。

  這事是她後來從她祖母口中得知的,當時的徐皇后背後有徐氏一族撐腰,做事狠絕,她在當年皇上出巡江北之時把宇文瓏帶走,當時宇文瓏的母親——純妃,根本無力阻止。

  所以了,後來她跟著祖母去驗屍時,他都在一邊作嘔,恐怖的記憶讓他根本不敢看。

  當時她只覺得他也太無用了,身為男兒,竟比她還膽小?!可後來知道他幼年之事後,她很不解,苦思了許久,既然他怕,為何硬要跟著她去給祖母打下手?

  就像現在一般,他強壓著奪門而出的衝動也要看她驗屍,為什麼?不管為什麼,都不能讓他作嘔,否則又有幾餐吃不下飯了……

  言少輕示意道:「霜林——」

  陸霜林會意,混世魔王怕看屍體是她早知道的事,同時兩位主子這樣你堅持、我也堅持的,她也實在看不下去,她迅速朝宇文瓏一拱手,「黃公子,不如卑職先送您回去?」

  宇文瓏一副即便要扳住門框也不走的架式。「不必了,今天就算皇帝老爺來了我都不走,言大人,你快開始吧!」

  在場知曉他身份的人,都差點噴笑出來。他不就是皇帝老爺本人嗎?這是在說什麼胡話?

  「公子,呵呵——」尚德海乾笑一聲,小聲道:「皇帝老爺是絕不會來的,因為您在這兒啊。」

  宇文瓏臉色一僵。

  說得也是……

  言少輕無聲一嘆。「既然黃公子如此堅持,那麼本官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若是途中有感不適,還請公子自行離開便是。」

  宇文瓏沒好氣地撇嘴,「不會有那種事。」

  哼哼,陸宸能看的,他也能看!

  書吏拿著紙筆等待著,言少輕半蹲下身子,陸霜林已將她放置驗屍工具的小箱籠打開了,她拿起一把她特別打造的生鐵剪刀,小心剪開彩娘的衣裳。

        宇文瓏看著她那專注靜定的眼神,很高興自己克服了心理障礙沒有走,才能見到如此動人的她。

  不得不說,她驗屍之時,比她在朝堂上論政時看起來愉悅多了,這才是她打從心裡喜愛做的事吧!

  「死者女,年約二十二,身長五尺一寸,死亡約莫一個時辰,屍身尚未出現屍斑,手上有些許細碎擦傷,未有中毒現象,頭部遭受重擊,且……」言少輕停頓了一下,才緩緩道:「懷有身孕。」

  鴇母和所有花娘都一陣驚呼,言少輕心中已有數,不必問了,肯定無人知曉彩娘已經有孕。

  她繼續驗屍,輕輕翻過屍體,仔細檢查每一處細小之處,又道:「其餘皮膚表面並無明顯外傷。」

  書吏不敢怠慢,詳實地記錄著。

  言少輕將死者髮髻解開,散下一頭烏絲,撩開頭髮,將十指伸入髮間檢查頭骨,專注的模樣好像那頭骨是她心愛之物。

  「死者真正的死因在頭部受到重擊,她的頭骨均已碎裂,我懷疑下手之人武功高強,對她頭部擊出了重擊。」

  說完,她脫下了手套起身,淡淡地道:「進一步的剖屍,將在刑部驗屍房進行,此刻開始,翠仙坊為凶案現場,在死者死因未查明之前,不得開門營生。」

  鴇母一迭聲地點頭,「是是,大人的話,奴家明白,奴家都聽明白了。」

  宇文瓏心裡明白,她這是為他著想,才沒在這裡剖屍,否則她的箱籠裡什麼工具皆齊全,要在這裡剖屍對她也不是難事。

  她,這算是心裡有他吧……不管,他就要這樣想,她心裡有他沒錯。

  「黃公子?」一個相貌很是一般的花娘突然有點遲疑的走到宇文瓏面前。「您是黃公子吧?」

  宇文瓏有點疑惑地看著那花娘,而所有人也都看向他,知道他身份的人,眼神頓時更是說不清。

  不會吧?在青樓跟皇上認親?還是個花娘?而且皇后娘娘也在?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5 05:59 PM 編輯

【第六章】   送你花燈可好

  那花娘見宇文瓏似乎沒認出她,激動了起來。

  「黃公子,您不認得奴家了嗎?」

  宇文瓏還是很迷糊,「你是?」

  那花娘瞪大了眼睛,指著自己唇下的痣,急切地道:「奴家是惜煙啊!看看這顆痣,公子真不認得了?」

  臉上有痣的女人可多了去,宇文瓏還是搖頭,「不認得。」

  他很肯定自己不認識她,縱然他過去算得上是青樓常客,但這姑娘長得如此不起眼,絕不會是褚雲劍會點選的姑娘,既然褚雲劍不會點選這姑娘作陪,向來由著褚雲劍挑姑娘的他自然是不會認得她。

  「那麼此物呢?公子是否識得?」惜煙不死心,很快從懷裡拿出一個薑黃色的小荷包,上面繡著個「輕」字。

  言少輕微怔了一下,她不動聲色,眸光從荷包轉到宇文瓏臉上。

  宇文瓏嘴唇顫了顫。他還是不認得這個惜煙,但化成了灰,他也不會不認得這個荷包。

  「哎呀!」見到他的表情,惜煙有些得意了。「公子想起奴家了對不對?怡香樓,麗水巷的怡香樓,那時奴家正是荳蔻年華……」

  宇文瓏在模糊的記憶裡垂死掙扎。

  怡香樓,是褚雲劍頗為喜歡的青樓之一,看著眼前那張雀躍的平凡面孔,他逐漸想了起來……

  「公子好生無情。」惜煙幽怨地道:「虧得奴家一直把公子記在心裡,公子卻要奴家再三提點才想起奴家,正是應了那句『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大堂裡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神色更加不同了。

  原來,兩人之間還跟「情」扯上了干係啊……

  宇文瓏見言少輕看著他們兩人,那目光像是要將宇文瓏的腦袋看出個窟窿來,他心裡頓時一涼。

  那是她的荷包,卻落在了別的女子手中,也無怪乎她會這般看著他們了。

  他連忙對言少輕解釋,「你別瞎猜,不是你想的那般,是她胡扯……」

  「奴家沒胡扯。」惜煙輕輕撫起了那個荷包,臉上一片的觸景生情。「打從公子把這荷包送給奴家,奴家就一直帶在身上,日子難過,就只有這荷包能給奴家些許慰藉了。」

  「大膽!」宇文瓏氣得跳腳,他直指著惜煙的鼻頭罵道:「一派胡言!本公子才沒有把荷包送給你!」

  「公子大聲也無用,分明是公子送給我的。」惜煙有點幽怨的瞅了他一眼。「公子當時雖然醉了,但確實是公子親自將這荷包送給我的,若有半點虛言,我孟惜煙就遭天打雷劈、五馬分屍!」

  宇文瓏咬緊牙關,他真的很想將她五馬分屍。

  她這莫名其妙起什麼重誓啊?起重誓做什麼啊?這不是火上加油嗎?這下他真是跳到什麼河都洗不清了!

  言少輕眉梢微挑。原來如此,他把她的荷包送給別的女子了,難怪不在他身上……是要多缺心眼,才會把她的荷包送給他人?

  「那時我醉了,我醉了啊!爛醉如泥!」宇文瓏心急如焚,大聲分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醒來發現荷包不見了,心急如焚的還在府裡找了許久,卻是怎麼也找不著……」

  言少輕不發一語,荷包攥在青樓的姑娘手裡,自然在府裡找不著,「惜煙一直感念公子為惜煙贖身,當時沒能好好表達謝意,想著若再見到公子,定要向公子說聲謝,日盼夜盼,總算給惜煙盼到了……」說著,她深情款款的凝視著宇文瓏,眸中之意,不言而喻。

  眾人一陣抽氣。哇靠,還贖身了啊!這要說兩人之間沒什麼,可沒人會信了。

  言少輕仍是不置可否,旁人要從她的神色猜到她在想什麼,也是極難之事。

  她知道他從前都是跟著褚雲劍一塊兒縱情聲色,但還是小看他了,原來他還幫青樓姑娘贖身,若不是王府裡萬萬容不下娼妓,可能就接回府裡去照顧了吧。

  「不是我!」宇文瓏看著言少輕,斬釘截鐵地說:「你相信我,是褚云劍,他說見那小姑娘被打得可憐,提議給她贖身,銀子是他出的,我只是出面而已,不過是把銀兩丟給老鴇,讓她放人走,只有這樣而已。」

  話說回來,都替她贖身了,這才過了幾年,她為何又在青樓裡?倒是印證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天生的花娘命。

  似乎知道他的疑問,惜煙抬袖拭了兩滴淚,哽咽道「奴家命苦,嫁了人,可丈夫幾年前死了,無依無靠,生活陷入了困境,只好重操舊業。公子是否成親了?奴家願意隨公子回去,給公子做貼身婢女,以報公子之恩,若是公子無人服侍,奴家給公子為妾也是心甘情願的……」

  真是夠了!宇文瓏忍無可忍的大吼,「不必了!你好自為之!」

  惜煙用帕子掩著口,趔趄了幾步,削瘦的肩抖了下。「公子,你嚇到奴家了……」

  宇文瓏眉毛擰成一團,凶殘地瞪著惜煙,「就是要嚇你,怎樣?」

  惜煙拿眼委委屈屈的看著他,「公子,奴家還有話說……」

  「不必!」宇文瓏沒好氣道。

  惜煙覷著他的臉色,小聲地道:「不是要說我倆之間的事……」

  宇文瓏瞪著她,「你還說?!」

  他倆之間有什麼事?什麼事都沒有!

  他此刻真是懷疑這多年前只有一面之緣的惜煙,是褚雲劍知道今日他會過來,安排在這兒整他的。

  不等他再度發難,惜煙便有點委屈地說:「奴家要說的是彩娘的事。」

  「哦?」言少輕不由得拿正眼看著惜煙,她微點下顎,「你說。」

  惜煙得到了鼓勵,她忙轉看向言少輕,大聲說道:「大人,奴家知道彩娘懷了身孕,且那孩子已過了三個月,是個男胎!」

  「男胎?」言少輕微微挑眉。「如何得知是男胎?」

  再高明的太醫都不能在胎兒才三足月時便診出男女,至少要足六個月才有辦法。

  惜煙高興地說:「算命師算出來的呀!就是常在天橋下擺攤的那個吳大師,彩娘去找他算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他掐指一算,便算出是個男胎了,真是好生厲害啊!」

  滿堂的人都聽得傻眼兼無言,最後是言少輕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還有嗎?」

  「當然有。」惜煙可得意了,她神秘兮兮的壓低了嗓子,「彩娘對奴家說過,她腹中的孩子可寶貝了,若生下來,日後肯定一生富貴不愁,因為孩子的爹是朝中大臣,位高權重,呼風喚雨,就是皇帝老爺也要給他三分面子,這事關係重大,彩娘原是不肯對旁人說的,只因奴家是她的姊妹淘,嘴巴又向來摀得嚴實,所以彩娘才會對奴家說的,奴家敢說,整個翠仙坊只有奴家知道彩娘懷有身孕這事。」

  宇文瓏與言少輕對看一眼,都想到一件事情上。

  孔明輝充其量不過是個四品刑部侍郎,絕對稱不上位高權重,更加沒能耐呼風喚雨,而能讓宇文瓏賣三分面子的大臣,更是五根指頭數得完,那幾位老臣說他們任何一個會跟青樓姑娘扯不清還有了孩子,沒人相信。

  所以,若不是彩娘對惜煙胡說,便是那自稱大臣的男人在對彩娘吹噓。

  言少輕抬起眸子來,問道:「鴇母,本官問你,孔明輝是否為彩娘的入幕之賓?」

  鴇母連忙點頭,「回大人的話,彩娘和孔大人都好了好些年頭了,這不是什麼秘密,孔夫人也知道,這兒所有人都知道。」

  言少輕蹙眉。也就是說,彩娘的男人不只有一個,除了孔明輝,還有個在朝為官的大臣?

  她沉吟了片刻又問:「那麼,你可有安排彩娘接其他客人?」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鴇母頭搖得可凶了。「孔大人醋勁很大,奴家哪裡敢叫彩娘接客?若不是孔夫人太過凶悍,孔大人早給彩娘贖身了。」

  惜煙插話道:「大人,奴家還知道,孔夫人曾叫人來給彩娘傳話,說她若敢給孔大人當外室,一定天天上門打得她滿地找牙,因此彩娘死都不讓孔大人給她買院子。」

  言少輕凝眉細想,那麼彩娘的另一個男人是誰?她的死,與那個人有關嗎?還是與孔明輝有關?

  總之,彩娘的死並不單純,絕不是因為陌生的酒客為她爭風吃醋而意外身亡。

  「很好,你們提供的線索,都對本案極有幫助。」言少輕肅然的點了點頭。「現在,本官要看看彩娘的房間。」

  「哎呀,說到這個……」鴇母的表情頓時有些為難。「也不是不能讓大人看房間,只不過……」

  言少輕見鴇母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冷了聲道:「本官面前,任何人若有不實隱瞞,以共犯論。」

  一聽又要被當共犯,這可不得了,鴇母忙道:「大人明察!就是,彩娘也不知沾了什麼霉運,昨晚夜裡她的房間莫名起火,幸好她不在房裡睡,去惜煙房裡睡了,不然肯定被燒死,現下房裡焦黑一片,什麼都燒掉啦,大人若是去看,也看不到什麼了。」

  言少輕紅唇輕抿。所以,有人要燒死她,沒燒成,才又派人來對她下手嗎?

  或者,要燒死的不只是她,是要燒掉某些在她房裡的東西,說不定就是能讓他們找到那個大官是誰的東西,那人,可能和孔明輝的死有關係,更甚者和黃金劫案也有關……

  她今日會到翠仙坊來,原就是陸宸說查到了孔明輝去大理寺獄裡,意圖將楊七滅口的前一晚,曾在翠仙坊和一個花娘過夜,聽說和那花娘過從甚密,來此或許能問到什麼,沒想到他們來晚一步,彩娘已經死了。

  案情到這裡,似乎陷入了膠著……

  陸宸踱步走到言少輕面前,道:「大人,那兩個假扮酒客動手的人可能永遠找不到了,找到,也可能是冰冷的屍體。」

  言少輕沉重的點了點頭。

  一時間,就像兩個人在忘我對視一般。

  鴇母眼珠滴溜溜地轉,突然諂笑起來,「在奴家看來,兩位大人真是登對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雙啊。」她看著言少輕咯咯笑道:「大人雖做男兒裝束,但奴家一眼就看出大人是女子,兩位若是需要媒人,奴家剛好有認識的媒人可以介紹給兩位大人,那媒婆呀辦事利索,價錢公道,還保證一舉得男,正巧是奴家的姊姊,包管兩位大人滿意……」

  「大膽!」這回的大膽不是宇文瓏喊的,而是出自尚德海之中。

  什麼一舉得男……再讓這老妖婆胡說八道下去,他回宮後的日子可就難受了,皇上肯定會把氣出在他們這些奴才身上。

  瞧,不用等回宮,皇上此刻臉色就黑得要命,顯然已氣得五臟亂、六腑暴跳,要是他回宮提議弄個陸大人的小人兒來扎一扎,皇上肯定給他加月銀!

  宇文瓏此生從來沒有聽到有人誇他和言少輕登對,多數人會用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來形容,文雅點便說明珠蒙塵。

  總之,他和言少輕不般配,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就算他們成親了、成了夫妻,也不見有半個人誇過他們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如今竟連個鴇母都要來欺負他,還說要給言少輕和陸宸介紹媒婆,一舉得男……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壓抑著突然湧入胸膛的怒火,驀然將言少輕拽著走,令她一陣踉蹌。

  然而,因著是他這個皇帝大人拉的,雖然眾人皆是錯愕傻眼,也無人敢擋駕,只有陸霜林情急的追了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衛,見帝后以這麼一個出格的模式出現都頗感驚訝。

  「皇上——」權月看著直上樹梢的帝后。

  「不必跟來!」

  宇文瓏頭也不回,權月與後腳奔至的陸霜林對看一眼,同時又拔足跟去。

  言少輕在宇文瓏懷裡,感覺到夏夜微風拂過,還有陣陣夜來香的濃郁芳香,看來這附近種了許多夜來香啊。

  她知道他輕功好,只是沒料到好成如此地步,他摟著她飛,宛如大雁一般輕鬆自如,她便半點也沒掙扎,由著他胡來。

  落地之後,她這才發現滿京城竟都掛著各式各樣的花燈,街上人來人往的,兜售吃食、小扇、煙火的攤販更是三五步便一個,熙熙攘攘的人流擠滿了大街小巷,似乎全京城的人都出來了,實在好生熱鬧,宇文瓏視而不見周圍熱鬧的景象,只一徑不由分說地拽著她走。

  在一個賣飾品的小攤前停步,言少輕硬是不肯走了,問他,「要去哪裡?」

  宇文瓏因為她執意不走了,只好停了下來。

  他蹙眉看著她,心中的火氣還未消,沒好氣地說:「去找褚雲劍,證明我的清白,我沒有替那個叫什麼惜煙的贖身,跟她也沒有不可告人之事,這一定全是褚雲劍搞出來的鬼,他從小就愛耍我不是?」

  言少輕有些訝異,他如此莽撞的把她帶出來,只是為了去找褚雲劍為他證明清白?

  為什麼?

  難道他是怕今日之事傳出去,天下人會笑他連花娘都好嗎?

  「不必去了,我信你便是。」她看著他,長睫眨了眨,在花燈的映照下,表情忽明忽暗。「我只問你一件事。」

  宇文瓏一臉的光明磊落。「你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你。」只要她信他,一切好談。

  她的面色平靜,如沉在水中的玉。「我的荷包為何在你手裡?」她丟失那個荷包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萬萬沒想到荷包會在他那裡。

  有人險險撞到她,他將她一把拉過來,貼在自己胸前才道:「我撿到的。」手,順勢摟住她的纖腰,緊緊的擁著。

  若問他登基之後何時最為幸福開心?就是此刻了……

  「拾獲之後,為何不還給我?」她眼裡寫著不解。

  她眉若遠山,目如秋水,他幾乎要溺進她的眼睛裡了,回過神清了清嗓子才道:「忘了,也不是什麼顯眼之物,擱久便忘了。」

  「你是一直擱在懷裡嗎?」言少輕心思飛轉,眼眸波光流轉。「否則撿到那東西都多少年的事了,如何能在酒醉之後送給他人,總不會特意回王府取的吧?」

  他語塞,沉寂了半晌,瞪著她,表情有些不好了。

  她就不能笨一點嗎?

  他就是對她特別上心,就是想留著當個念想,一直把她的荷包揣在衣襟裡,就像走到哪裡她都跟他在一塊似的,這點情懷她就不明白,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嗎?

  宇文瓏俊美無雙,言少輕也不遑多讓,兩個華服貴公子就這麼在大街上貼在一塊兒,簡直比花燈引人注意。

  宇文瓏這才發現周圍滿是花燈,街上的人也出奇的多。「今天是什麼日子?」

  以前任何好玩的節日,他都不會錯過,也一定有人相邀,自從登基之後……別提了,沒有人敢約他了。

  言少輕身為皇后,素日裡又兼任一國之相,還要管著刑部,也是忙得不知猴年馬月,但看這滿城的花燈,肯定是花燈節錯不了。

  她一笑道:「看起來是花燈節。」

  聽到是花燈節,宇文瓏陡然之間心裡一跳。

  大雲朝民風頗為開放,婚姻不只限定為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未婚男女若是情投意合,也能互表情意,方法便是在這花燈節送一只花燈給對方,確定彼此心意之後,再向父母稟明,請媒人說親即可。

  他十四歲出去開府建牙那一年的花燈節,便是約了她在儀德門外的御街見面。

  當時,他便已經下定了決心,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問明了她的心意,若是她根本無心於他,他也好就此死了心,不再對她存著期盼,若是她也有意,便先與她訂親,待她及笄禮後再成親。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可是,人算總不如天算……

  「我記得,有一年的花燈節,你約了我見面。」言少輕談笑般地說起,就像想起了一件好笑的陳年舊事,殊不知有人臉色微變了。

  宇文瓏臉上揚起冷意。他何嘗只是記得而已,他記得可牢了,都過了十多年,沒有一刻忘記……自己也夠小肚雞腸的了,這點他也知道,可他視為奇恥大辱之事,又怎能夠輕易忘卻?

  「你忘了對吧?」因為他久久不語,故而言少輕便猜測他早已忘了,畢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過了這許久,忘了也是自然的。

  「才不是。」宇文瓏板著臉看著她,心中心煩意亂,嘴上卻是沒好氣地道:「你沒去赴約。」

  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約她見面,她竟然爽約,且是一句話、一個理由都沒給他,何止叫他耿耿於懷,根本是久久不能釋懷啊!

  「是啊。」言少輕露出一絲淺笑。「那日表姑母一家從泉州來,我實在找不出理由出門,又不能跟祖母和爹說我要出去見你,只好派竹桑去你王府裡傳話,說我不能去了,府上管家說你不在府裡,恰好理郡王去找你,竹桑認得理郡王,便請他幫忙傳個話。」

  宇文瓏狠狠一愣,「你讓竹桑去給我傳話了?」

  言少輕也是一怔,「怎麼?理郡王沒將話帶到嗎?」

  宇文瓏又是一愣,他在御街上等了幾個時辰,心灰意冷的回府,見到正在他府裡又吃又喝在等他回去的樓禎,他壓根不想理他,回房鎖了門,灌了酒,蒙上被子,倒頭就睡。

  那幾日,他有如行屍走肉,活得跟死人一樣。

  「你還記得那日為何約我嗎?」言少輕露出一抹不以為意的笑意。「是否有話想跟我說?若是記得,此刻說也是無妨。」

  宇文瓏盛著眉。不管當時要說什麼,此刻是絕對說不出口了,況且如今她已成了他的皇后,還問什麼願不願意許下終身,徒留惘然罷了。

  他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地說:「我忘了。」

  絕對不可以讓她知道他記恨記了這麼久,他皇兄說過,女人不喜歡氣量狹小的男人。

  「我買一個花燈給你可好?」

  旁邊一個男人的聲音同時吸引住他們的視線,就見一對少年男女在花燈攤前挑挑揀揀,少年掏出銀兩買了一只兔子造型的手提小花燈,少女喜孜孜地收下了,兩人並肩繼續逛下去。

  那兩個人走遠了,宇文瓏也不知自己怎麼搞的,一個衝動下問道:「我也買個花燈給你可好?」

  言少輕也沒多想,淺淺一笑,「自然是好。」

  適才那少女在挑選之時,她已看中一只貓兒造型的小花燈,像極了雪兒睡覺的模樣,若是他沒開口,她也打算自己買下。

  「那我買嘍?」宇文瓏心裡怦怦直跳,他還是不確定,她這可是要接受他情意的意思?

  「快買吧。」言少輕見他也不知站在那裡笑什麼,一臉比她還開心的模樣,催道:「貓兒花燈只有一只,莫要叫旁人買走了。」

  宇文瓏要掏銀子,這才發現他根本沒帶錢袋出宮,銀子都在尚德海身上了。

  但話都說了,現下總不能說沒銀子不買給她了吧?

  正買也不是、不買也不是,正尷尬時,一只暗紫色的錢袋從天而降,穩穩的落在攤子上,就掉在他的面前。

  宇文瓏認出那是權月官服的顏色,心裡鬆了口氣,忙拿起錢袋付賬,而攤子老板忙著招呼別的客人看花燈,也沒注意到有錢袋從天而降這等怪事。

  言少輕如願以償,她提著小巧可愛的貓花燈,愛不釋手。

  街上人潮越晚越多人,已到了接踵比肩的地步,宇文瓏不想她被別人擠到,尤其是不想她被別的男人碰到,便攬著她的肩,當眼前出現「醉霄樓」那氣派的三層高樓時,他靈機一動——

  「我餓了。」

  進去用膳,不僅可以讓她歇歇腳,不必再讓別人磕著碰著,也可以拖延回宮的時間,一舉三得。

  他想到她一直在翠仙坊查案,想必還未用晚膳,若是今日他沒來,等查完案,她就會順理成章的和陸宸一塊兒用膳,或許他們便不回刑部用膳,而是在街上酒樓飯館找個地方吃飯,接著卑鄙如陸宸肯定會提議逛花燈,還會下作的買花燈送給她,試探她的心意……好個陸宸!竟然想藉由花燈傳送心意?

  雖然這全都是他自個兒的想像,但陸宸之於他,說是如鯁在喉也不為過。

  「餓就找飯吃,有必要神情如此之凶狠嗎?」言少輕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正巧前面就有酒樓,就這間吧!」

  宇文瓏看著她,心裡有一絲絲的遺憾。

  要是她沒著男裝,這會兒他們就像一對在逛花燈的平凡小夫妻了,還對吃食有商有量……此景對他說來,特別的不真實。

  他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地道:「我給你買套女裝換。」

  此刻他非常的想要她穿上女裝,綰個桃心髻,肯定好看到叫路人錯不開眼。

  言少輕微微搖頭,「不必那麼麻煩了,吃完飯就要回宮裡,何必專程買衣裳換,再說這裡人多,男裝方便些。」

  文宇瓏為之氣結。她方便,就沒想過他想看嗎?真是不解風情的石頭。

  兩人要進醉霄樓,卻讓人在門口擋了下來。

  掌櫃見兩人相貌堂堂、衣飾華貴,也不敢怠慢,客客氣氣地道:「兩位公子,對不住了,小店今日讓人全包了,旁邊的福聚樓也是挺不錯,兩位不妨可以考慮。」

  「讓人包了?」宇文瓏眉頭微挑。「什麼人?」

  真是與他作對,他好不容易能跟少輕甩開一大票人在宮外單獨用膳,看中的酒樓竟然那麼不巧,讓人全包了?雖然這條街道兩側食肆酒樓林立,但這醉霄樓可是全京城看煙火最為清楚的地方,別以為他不知道。

  「說人人到。」掌櫃陪著笑臉。「那位公子來了。」

  宇文瓏轉過身去,就見一名銀冠束髮、瀲灩紫袍的俊雅公子從馬車裡下來,同時抵達的還有好幾輛馬車,浩浩蕩蕩的下來了十多人。

  那華貴公子一見到宇文瓏,當下便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在作夢?還是天下間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宇文瓏見了那人,氣便不打一處來。「你不是在作夢,就是本『黃』公子。」他加重了黃字的音。

  他就知道,除了樓禎,還會有誰?

  以前京裡出手如此闊綽的貴公子是他翼親王宇文瓏,如今他成了天子,不好再做出手闊綽之事,樓禎便上位了。

  「那——敢問黃公子,」樓禎不著痕跡的掃了眼四周,不見暗衛內侍,這著實有異啊,他小心翼翼地道:「黃公子,眼下這是什麼情況,能告訴在下否?」

  「你等等再一塊兒問比較好,省得浪費口舌。」宇文瓏撇了撇唇,他點了點言少輕的背。

  言少輕回過身來,見到樓禎,嫣然一笑,「我也在呢,理郡王,在下言公子。」

  帝后同場!樓禎倒抽了口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兩位為何在此?是京裡出了什麼大事嗎?」他忽然一凜,看著言少輕,謹慎地問道:「難道是那連環殺人案犯又犯案了?」

  言少輕淡淡的搖了搖頭,「尚未。」

  說也奇怪,那連環殺人案犯,往年在春末夏初之際便會做案了,如今都已仲夏,卻還是悄無動靜,她也很是介懷這件事。

        「明知她最介懷那件案子,你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宇文瓏瞪著樓禎,一撇嘴道:「告訴你,並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我們餓了,那掌櫃卻擋著不肯讓我們進門,說酒樓讓人給包了。」

  樓禎詫異道:「有這回事?」

  宇文瓏切了一聲,「還裝?」

  「方掌櫃,你這可就有眼不識泰山了。」樓禎展開了手裡的折扇,露出一幅花鳥扇面,笑咪咪地道:「這兩位一位是臨州首富,一位是寧海首富,皆是家財萬貫的富家大爺,只要今日的菜肴合他們的胃口,重重打賞是免不了的。」

  宇文瓏冷笑,「別胡說,本公子一分銀子都沒帶在身上。」

  銀子都是尚德海在帶的,而尚德海不知道哪裡去了,可能讓陸宸派人送回宮去,他身上僅有權月丟下來的錢袋,也不多,買了花燈後就所剩無幾。

  言少輕氣定神閒地一笑,「我也是,身上一分銀子都沒有,可不能打賞掌櫃大爺,醜話可得要先說在前頭。」銀子在陸霜林身上,向來她出門,從來沒地方要用到銀子。

  樓禎微微邪笑,「你們兩位真會說笑,這天下兩位沒有銀子,誰敢有銀子?」

  宇文瓏一個眼神過去,「你不就敢嗎?」

  樓禎燦然一笑,「我的銀子不就是黃公子你的銀子?咱們還分彼此嗎?真是。」

  陸續又來了馬車,下來許多人,醉霄樓的大門口一時間人影浮動,多是儒袍綸巾、舉止風雅的人士,彼此都認識的交談著。

  「各位貴客,裡面請!」店小二也出來招呼了。

  人多擁擠,樓禎像從前那般,非常熟絡的搭著宇文瓏的肩進入酒樓那雕花四扇大門,宇文瓏則不由分說的拽住了言少輕的手,生怕她走失。

  「你哪來這麼多客人?」宇文瓏的眉頭皺了起來,心裡老大不高興,要和言少輕單獨一塊兒用膳的計劃成了泡影。

  樓禎嘿嘿笑,「黃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交遊廣闊,加上門下的謀士和食客,要請,當然全部都要請齊,尤其是花燈節這樣的好日子,全城的少年少女都出來了,多好啊,大夥聚在一起吟詩品酒,乃是人間至樂之事。」

  宇文瓏潑冷水地道:「石太師知道你這般花銀子嗎?」

  樓禎不慌不忙地道:「只要黃公子你不跟他老人家說,他就不會知道。」

  宇文瓏點頭,「那敢情好,我明日得空就跟石太師說去,反正我們日日在朝裡都會見面,留他老人家喝盞茶,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拒絕。」

  樓禎被噎得臉色一黑。「黃公子,你真要這樣嗎?那就不要怪我小人了,言公子在此,我剛好也有些事可以跟言公子說,就是言公子成人禮那年的那件事。」

  宇文瓏哼道:「你不說,我便不說。」

  卑鄙無恥!樓禎肯定要說他爬言家的高牆偷看在院子裡彈琴的言少輕那件事,他真不該找樓禎一塊兒去壯膽的,還不是怕被言大人發現了,到時可以說是兩個人在練輕功,不小心練到了言府後花園……

  當時,她真是美如天仙,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日她彈的曲子,他甚至覺得,她是特意彈給他聽的。

  「我都聽黃公子的。」樓禎狗腿地道:「黃公子怎麼說,我怎麼做,黃公子說不說,那咱們便都不說。」

  「最好是。」宇文瓏嗤之以鼻。「對了,尚有一事。」

  若是今日沒有見到他,他明日也會宣他入宮。好個樓禎,竟然讓他誤會了少輕這麼多年,還氣了她許久。

  「何事?」未察死期將近,樓觸尚在嘻皮笑臉。

  宇文瓏冷冷地道:「有一年的花燈節,我約了言公子見面,言公子無法赴約,派婢女到我府上,你湊巧在,那婢女便請你傳話予我,你為何沒有傳話?」

  樓禎倒是沒有太驚慌,他一臉無辜的道:「我本來要跟你說的,是你自個兒冷著張臉,說你不聽。」

  「你真要逼我成為大雲朝第一個親手掐死郡王爺的天子嗎?」宇文瓏在他耳邊低吼,「要是你說清楚些,說事情與少輕有關,我不會不聽!」

  「我比寶娥還冤呀我!」樓禎繼續喊冤,「你都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要如何說清楚?」

  宇文瓏沉著臉,「你當我還會信你的鬼話?事後你分明一直打擊我,說少輕就是不想見我才會不赴約,就我這天字第一號傻瓜,相信了你的話,以為她真是不想見我。」

  樓禎一臉的真誠,坦白道:「我是說笑的,誰知你當真了。」

  宇文瓏心頭很不爽,「好,很好,那顧三小姐的婚事啥的,本公子也無須留情了,讓你成家立業便是。」

  提到婚事,樓禎沒法淡定了!

  「黃公子千萬不可食言!自古以來,食言者,會肥之,像公子這般玉樹臨風,肯定不會想肥。」

  「你錯了。」宇文瓏面無表情,「本公子不在意肥瘦。」

  「公子三思啊……」

  宇文瓏手一抬,「不必說了,本公子意向已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5 11:34 PM 編輯

【第七章】   皇上說會娶我

  在外人眼裡看來,宇文瓏和樓禎兩人頻頻咬耳朵,肯定是感情好得不能再好,推推拉拉間,眾人上了三樓,前頭是方掌櫃親自領路,他推開左邊一間雅室的門,臉上堆滿了笑容。

  「幾位貴客請。」

  言少輕跟在宇文瓏、樓禎身後進了雅室,就見一張可坐十人的雲石八仙桌,一旁博古架上的器皿,件件價值不菲,牆上一幅百鳥朝鳳的墨繡,一排長窗都敞開著,左邊外頭臨湖,湖上植了一大片荷花,夏夜的晚風頗為清涼,右邊是秀水河,夾岸成排翠柳,因河道寬敞,遊河的小船一艘艘地穿梭其間,一片熱鬧景象。

  小二進來上了熱茶,對方掌櫃低聲幾句。

  方掌櫃便對樓禎道:「其他雅室裡,爺的客人都到齊了,是否要先上菜?」

  樓禎點點頭,「這裡優先上菜,除了訂好的菜色之外,大廚有什麼拿手菜,通通端上來。」

  方掌櫃有點猶豫,「可是這裡的客人尚未到齊,菜涼了恐怕……」

  樓禎笑道:「這裡這兩位便是最緊要的客人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是是,小人聽明白了。」方掌櫃連忙張羅去了。

  宇文瓏把自己面前的熱茶吹涼了,換過言少輕那杯。「出來這麼久,肯定渴了,都吹涼了,快喝吧!」

  他知道言少輕素來怕熱,更不喜需要慢慢喝的熱湯熱茶,這是受她祖母影響,她的祖母是大雲第一個女仵作,聽到哪裡死了人,要驗屍,不管在吃飯或在睡覺都會立刻整裝出門,因此養成了不喜熱食的習慣。

  言少輕也不跟他客氣,喝了他吹涼的茶。

  見她喝完一杯,宇文瓏忙又吹涼一杯給她換去。

  樓禎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句:妻奴啊妻奴。

  誰能料想得到,昔日的京城花花公子,如今貴為天子,卻如此伺候自己的妻子,還伺候得這般甘之如飴。

  他忍不住深深覺得,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能夠改變一個人,讓其去做他平時不會做的出格事。

  言少輕一連喝了四杯宇文瓏吹涼的茶,這才擱下杯盞,看著樓禎問:「理郡王,你還有客人,我與黃公子不需要回避嗎?」

  樓禎微微躬身,笑道:「娘娘這哪兒的話,要避也是他們避,豈有君避臣的道理?」

  言少輕點點頭,「理郡王不會不方便就好。」

  他們要走也太遲了,雅室的門再度被推開,又是方掌櫃親自領上來的,客人魚貫進入,只有兩人赫然見到帝后在席上沒有任何反應,其餘都是驚詫交加,有一個甚至轉身想逃,那便是金玉王府的安小王爺。

  宇文瓏自然不會認不出昔日的狐群狗黨,他安之若素地道:「安小王爺這是要去哪裡?」

  安知駿聞言只好轉過身來,有些不自在的看著宇文瓏,勉強笑道:「皇……」

  樓禎打斷介紹道:「這位確是黃公子,另一位是言公子。」

  安知駿弱弱地把話說完,「黃……黃公子……好……好久不見……」

  誰來告訴他,樓禎不是說今天是來飲酒作樂的,不醉不歸,可皇上怎會在此?

  皇上便罷,畢竟皇上的為人他很清楚,極有可能與他們同流……同、同樂,可皇后也在,算個什麼事啊?

  皇后那是什麼人?是當朝女相啊,明天不會去向他爹參他一本私生活不檢點吧?

  「陸小侯爺、宋公子、吳公子、歐陽公子,別來無恙?」宇文瓏端的是皮笑肉不笑。

  打從他登基,他們四個就連忙與他劃清界線,著實令他心寒,深深懷疑起他們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

  他是天子沒錯,但天子就一定要搞得高處不勝寒,沒有朋友嗎?

  「有勞黃公子掛心了。」四個人連忙一起作揖,頭皆低得不能再低,又轉向言少輕,四人整齊劃一地道:「在此向言公子問好。」

  言少輕還禮一揖,微微一笑,「諸位快請入座。」

  四個人頓時慌成一團,「多、多謝言公子。」

  他們是坐下了,但都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頻頻捧起杯盞來喝水,眼光不敢與冷罩寒霜的宇文瓏接觸。

  言少輕不禁莞爾。他們都是宇文瓏的死黨,她自然是知道的,他們也紛紛在宇文瓏登基後,被家裡要求不得再和皇上鬼混,免得惹禍上身,連累家族。

  所以了,宇文瓏的朋友現在只剩下樓禎一人,而樓禎之所以沒有在他登基後棄他而去,是因為他不單單只是個郡王,還是領有官職的,他身為欽差大臣,專門為皇上在外跑腿辦事,差事辦完總也不能不回稟吧。

  宇文瓏不想搭理那幾個背叛他友情的叛徒,逐看著在場唯二面生的人問樓禎,「理郡王,這兩位是?」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顯然是主僕,站著的那個戴了半臉面具,也看不清真容,身量修長,男裝裝束,是男是女都說得通。

  一個隨從,本就沒什麼好上心的,是因為戴著半臉面具頗為可疑,他才多看了兩眼,這兩眼也讓他看到那隨從沒有喉結,應該是個女人——一個男人要個女人保護,也夠弱的了。

  他的視線落回端坐在樓禎身邊的男子。

  他身著月白色袍子,樸素的木冠束髮,眉目俊雅,一雙眼眸深邃,氣度雍容,看起來比他皇兄多了兩、三歲,神色尋常,頗有幾分寵辱不驚之感,只是這場合,其他人的僕從多在外等候,只有他一人將僕從帶了進來,不免有些奇怪,也顯得似乎並不信任設宴作東之人,此舉甚為無禮。

  做為一起長大的換帖兄弟,樓禎見宇文瓏目光在人家僕從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知曉他心中所想了。

  他笑了笑道:「黃公子、言公子,這位是文琅文先生,文先生是我府中謀士,來自大梁,後面那位是文先生的隨從紫達,只因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隨侍在側,因此他們向來是形影不離。」

  說完,又對文琅道:「這兩位是黃公子、言公子,是我的好友,碰巧在酒樓外巧遇,便邀他們一塊上來了。」

  另外那五個人頓時直了眼睛。在醉霄樓外巧遇皇上、皇后?怎麼可能?這樓禎還真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啊!扯翻天了真是。

  「黃公子、言公子,幸會。」文琅端坐著,舉止斯文的一揖。

  宇文瓏、言少輕同時作揖回禮,「幸會。」

  三人互相見禮之後,樓禎忙不迭地獻寶道:「黃公子,之前我交予你的那篇國策,便是文先生所寫。」

  宇文瓏一楞,那篇國策是此人所作?

  他記得自己看完之後,深深折服,還讓人抄錄了一份,飛鴿傳書去了金陵給他皇兄看。

  事實上,他也不是想問他皇兄意見,用意就是要讓他皇兄玩得不痛快,想讓他皇兄在玩樂之中還不得不時時想到國事罷了,在他逍遙的日子裡給他添添堵。

  誰知,那回他皇兄竟很快回信。

  皇兄信上說,此人當用,用為國士也不為過,要誠心誠意的禮遇待之,不可讓他國得到此人才。

  只不過,眼下天下太平,大雲又是列強之首,沒那麼求才若渴,何況又是樓禎那臭小子推薦的人,他懶得理,對此事的態度便不緊不要了。

  「文先生才華蓋世,黃某佩服。」宇文瓏神情高深地道:「只是,有如此好的國策,文先生為何不留在大梁國發揮所長,要來我大雲朝?難道大梁就無具慧眼之人嗎?」

  文琅幽幽地道:「大梁奸相當道,弄臣滿朝,君王無用,是以在下不願留在大梁,大梁原以仁孝治國,但當今梁王卻是個不孝之人,拘禁太后、殘害手足,無視忠臣苦諫等種種行徑,叫人心寒,在下才會從大梁出走。」

  言少輕偶爾呷幾口菜,默默的聽著。

  樓禎送上來的那篇國策,她也看了,見解確實不同凡響,如此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她素來敬仰,今日有幸一見,也算是種緣分。

  在她看來,翰林院所有的編修官員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文琅,梁王因昏庸失了人才,正好讓他們大雲得到。

  思及此,她擱下了玉箸,抬眸看著文琅,眼裡一片晶亮,「當今聖上有意修雲史,以文先生的文筆見解,依在下淺見,先生極適合擔任雲史的編修之職。」

  宇文瓏看著她挑眉,他哪裡有意編修雲史了?

  雖然古人說,盛世修史,而如今的大雲也正是盛世,但他壓根兒沒想到要在他在位時修史,這等記載先祖豐功偉業的麻煩事,曠日持久,等他那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的兒子繼位時,再讓他兒子辦去。

  所以現在,她這是在假傳聖旨,是大罪。

  「言公子說笑了。」文琅苦笑道:「在下區區一介草民,既無功名在身,甚至還不是大雲人,又如何能擔此重任?」

  言少輕回以一笑,從容地說道:「凡事都有例外,只要理郡王寫了奏章,建議朝廷編修雲史,舉薦先生主持此事,當今聖上英明睿智,定不會錯過先生此等人才。」

  樓禎滿心高興地道:「言公子說可行,那自然是可行的。」

  他早說文琅是個人才,人家是從大梁而來,在異鄉生活困頓,萬不得已才會在他府裡為門客,才華與謀略見解可是半點都不輸人,偏偏,他們這位皇上大爺不當回事,他這個小小郡王又能奈天子何?

  幸而,他今日湊巧將帝后逮個正著,故意不讓他們回避,製造了他們見文琅的局面,果然事情就有進展了,想必皇后金口一開,皇上也不會拒絕了,那編修之職是板上釘釘了。

  「也要文先生確有此才華,言某才會提此建議。」言少輕勾笑道:「且相信以當今聖上曠世英主的品格鋒芒,必定也會贊同。」

  安知駿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所有人頓時都看向他。

  宇文瓏臉色陰沉得都快打雷下雨了。「不知安小王爺在笑何事?何不說出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除了文琅和他的隨從,所有人都知道安知駿為何發笑,皇上哪來什麼曠世英主的品格鋒芒啊?

  安知駿幽怨的看了一眼言少輕,這都怪皇后娘娘啊,為何引他發笑。

  他尷尬地道:「實……實不相瞞,我、我近日新得了一個怪病,就是會莫名的發笑,諸位無須介懷,不必理我。」

  言少輕似笑非笑道:「那麼,安小王爺可要保重了。」

  安知駿臉上更尷尬了。「多、多謝言公子關懷。」

  小插曲很快過去,言少輕和文琅在席間針對起天下各國局勢做起了交流,尤其文琅提出設置文學館來招攬學士的看法,很得言少輕青睞。

  宇文瓏握著酒盞輕晃,看著裡面的酒水,心頭五味雜陳,覺得自己此刻又不是皇帝了。

  看到言少輕和文琅交談熱絡,一個說得口若懸河,一個聽得興致勃勃,他完全插不上話,腦中不禁又浮現自己是草包皇帝的字眼,誰讓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沒有受過儲君訓練。

  他貴為天子,坐擁天下,卻嫉妒一個能和他老婆侃侃而談的男人……

  哼,少輕容顏絕色,扮做男裝也是秀麗不可方物,他就不信那文琅看不出她是女子!

  「哥哥!」雅室的門砰地一下被推開,一個著杏色紗裙的少女闖了進來,嘴裡嚷嚷著,「外頭太好玩了,好多人在城門上放煙火,還有好多人沿著河邊放孔明燈,咱們待會兒吃飽喝足了也去放孔明燈好不?」

  一個丫鬟氣喘吁吁地跟著小跑進來,「小……小姐……您慢點,不要磕著碰著了……」

  那少女轉過身去,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我磕著碰著又怎麼了?你不要跟前跟後了,很煩!」

  樓禎咳了一聲。「野丫頭,注意你的言行,哥哥今日請了貴客,不得失禮。」

  「什麼貴客啊?」少女又轉過身去,一眼看到並肩而坐的帝后兩人,臉上瞬間燃起了一片驚喜的光彩。「皇帝哥哥!」

  樓禎扶額,所有人都知道在宮外不得拆穿那兩位的身份,這丫頭怎麼就少根筋,完全狀況外呢?

  樓禰直接奔到宇文瓏身邊去,欣喜若狂,一古腦的說道:「皇帝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若是知道你在這裡,我就不看什麼花燈了。」

  宇文瓏板著張臉,刻意不看她。「來了好一會兒了。」

  惜煙的前車之鑒不遠,他可不能在少輕面前又跟別的女人扯不清。

  「皇帝哥哥,你看看我,我是不是更美了?」樓禰指著自己的臉盤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下。「我的眼睛更大了對吧?你說過,我的眼睛像月亮。」

  「噗!」安知駿原在喝茶,一聽一口茶噴了出來,又嗆咳了起來。

  小丫頭在演哪一齣啊?敢情還當皇上是她的瓏哥哥,還作著進宮為妃的美夢是吧!

  言少輕看在眼裡,氣定神閒地道:「安小王爺,看來你那發笑的怪病,發作得頗為頻繁啊,可看過大夫了嗎?」

  安知駿拱手遮著臉,尷尬地道:「看、看過了,多、多謝言公子關懷。」

  樓禰奇怪的看著他,「駿哥哥也跟我一樣,得了怪病嗎?」

  安知駿實在不想惹眾人關注,只好死道友了。「禰兒,你陪皇上說說話,我看皇上好像很想聽你說話。」說完,他默默抬眼望著房樑,努力忽略某人瞪來的殺人眼光。

  不要怪我啊子瓏,我也是不得已的,這丫頭瘋起來我招架不住啊,交給你了。

  「真的?」此話樓禰極是受用,高興的轉過去看著宇文瓏,「皇帝哥哥,你在宮裡不無聊嗎?你說,我進宮陪你可好?反正姑母也常讓我進宮玩,我進宮去,正好是一舉兩得,你說好不好啊皇帝哥哥?」

  樓彌一徑纏著宇文瓏,她原就生得柳眉星眸,此時粉面含春,更顯俏麗了幾分。

  樓禎覺得自個兒若再不阻止妹妹,回頭可能真會被宇文瓏掐死也說不定,看看他的臉色,都黑到不能再黑了。

  他清了清喉嚨,道:「禰兒,過來。」

  樓禰輕咬著下唇,「人家不要!」

  這邊,文琅嚴謹地起身見禮,「拜見皇上!草民有眼無珠,竟未識天子聖顏,實在慚愧。」

  「不知者無罪,文先生不必多禮了,請坐。」宇文瓏輕鬆的笑著,將酒盞放了下來,很隨意的掃了安知駿一眼。

  不只安知駿,樓禎他們這幾個死黨都知道宇文瓏那一眼是什麼意思。

  子瓏把皇后娘娘放眼裡都不覺得疼,向來容不得有別的男人多看她一眼。

  安知駿獲得了將功贖罪的機會,連忙道:「文先生不只沒識得天子聖顏,也沒識破皇后娘娘的真容啊!」

  文琅聞言一凜,目光自然落在了言少輕身上,「難道——」

  安知駿忙重重一個點頭,「不錯,這位正是皇后娘娘!」

  文琅再度起身見禮,「草民拜見皇后娘娘。」

  言少輕目如點漆,微微一笑,「先生請坐。」

  宇文瓏揚起嘴角,很是滿意。

  這下文什麼的,該知道佳人不是他能肖想的了吧!

  高興之餘,一時忘了某人的存在,直到突然有人拉他的袍袖。

  一抬眸,看到樓禰直勾勾盯著他的閃亮雙眸,他不禁嚇了一大跳,眉宇倏地皺起。

  要他說,樓禰就像他的妹妹,他真不知道她對他的情意從何而來,他從來也沒對她說過一句喜歡,偏偏她老是一副認定他的模樣,讓他好生困擾。

  「皇帝哥哥,」樓禰舔舔唇瓣,一臉的純真。「外頭好多小販在賣花燈,你買一個給我好不好?」

  宇文瓏立即把眉頭鎖成了川字,他看了言少輕一眼,就見她臉上一派悠然,好像沒聽見樓禰在說什麼。

  這下,他不高興了,她不知道在花燈節送花燈是何意嗎?樓禰要他送花燈,她怎麼都沒有反應?

  「胡鬧!」樓禎平日裡遊戲人間,但該正經的時候他還是會正經的。「皇上怎能買花燈給你,再給我胡言亂語,就讓人送你回去!」

  想想在大雲,男子在花燈節送女子花燈是何意,這丫頭想如何已不言而喻了。

  這下,宇文瓏肯定要把他掐個半死了。

  「不說就是了。」樓禰翹起了水潤飽滿的菱唇,視線轉到言少輕身上。「難道,是皇后娘娘不許皇帝哥哥送我花燈?」

  她真不明白琰哥哥怎麼會把言家的大姑娘指給她的瓏哥哥做皇后,眾所周知,言大姑娘可是專門看死人的,瓏哥哥同她生活在一起,不覺得毛骨悚然嗎?

  「樓姑娘,」言少輕明朗一笑,「皇上既是你的皇帝哥哥,那麼本宮便是你的皇后嫂嫂了,做為嫂嫂,花燈又不值多少錢,本宮又怎麼會不讓你的皇帝哥哥買只花燈給你呢?本宮不會那般小氣的。」

  樓禰呆了呆,繼而蹙眉。誰當她是嫂嫂啦?真是討厭鬼!還說花燈不值錢,難道她是沒銀子買花燈才要皇帝哥哥送她的嗎?

  宇文瓏直覺自己再不表態不行了。「我說理郡王,禰兒也快十四了吧?該是為她尋一門好親事的時候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家,朕來保媒。」

  「皇上!」樓禰這會兒不喊皇帝哥哥了,她尖銳的喊了一聲皇上,接著語帶哭腔地道:「皇上說了會娶我的!皇上說了會娶我的!」

  這會兒所有人都呆了,皆但願此時自己聾了,什麼也沒聽到,就不必趟這渾水了。

  宇文瓏第一個淡定不起來,他看著言少輕,鄭重撇清道:「我沒說過,真沒說過。」

  搜尋過往記憶,他確定自己沒說過這樣的話,再回頭暗暗觀察言少輕的表情,心下不由得一涼——她這是,不在意?

  果然,她不假思索、淡淡地說道:「後宮妃位空虛,皇上再納一、兩個妃子也在情理之中,不需加以解釋。」

  宇文瓏凝眉看著她,不語。

  她這是故意專挑他不想聽的話講是吧?花燈都拿了,明知他的心意,也接受了他的心意,卻故意給他找不痛快是吧?

  他咬牙恨道:「朕以後要納誰為妃,娶何人進宮,不會再多此一舉與你說便是。」

  樓禎在心裡猛搖頭。瞧瞧,都貴為天子了還在逞一時之氣,一句「我喜歡你,我在乎你」有那麼難嗎?明明就為了她一人想要解散後宮,偏要胡亂賭氣,這樣下去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得到佳人芳心?

  「芍藥,杵在那兒做什麼?」他肅了面色,重了語氣道:「還不快把小姐送回府!」

  看這情況,著實令他有些擔憂,他以為妹妹對宇文瓏的迷戀已經隨著他成為天子而消停,今日卻讓他看到了事實——她不但沒有放棄,好像還更執著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樓禰忽然瘋狂的叫了起來。「皇上說會娶我!皇上說會娶我的!」

  樓禎臉色微變,正想親自押人走,宇文瓏冷不防起身了,也把言少輕一起拉起來,他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

  「她不走,我們走!」

  言少輕實在沒想到他會拉著自己走,不過實誠說來,她也不想再待下去,誰知道那位樓姑娘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來,據她所知,樓姑娘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她發起脾氣來,曾把滿府的下人都打了。

  祖母常對她說,沒必要把精神頭兒用在不值得的人事物之上,而樓禰這類胡攪蠻纏、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是不值得的人。

  只是,她以為宇文瓏會對樓禰多點耐心,畢竟過去他是樓府的常客,在那兒與理郡王廝混一整天都是尋常的事,樓禰發誓要做翼王妃的傳聞,她也沒少聽過,可今日他卻對樓禰如此不留情面,這又是為何?

  一出醉霄樓,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一輛不起眼的黑色馬車已在外頭等候,尚德海守在馬車前,見他們出現,臉上寫著「大石落地」,忙打開馬車門。

  宇文瓏和言少輕二話不說上了馬車,馬車很快駛離了城西大街這裡,一路朝皇城而去,馬車裡還聽得見煙火升空的聲音以及外頭喧囂的熱鬧,與馬車裡的寂靜成了明顯對比。

  宇文瓏沒法將眼神從言少輕身上移開,他想說些什麼,只是卻無從說起。

  今天他受的挫折太多了,先有陸宸,後有文琅,這些男人都如此出色,在她眼裡,是怎麼看他們的?會與他做比較嗎?

  他們相差四歲,她自小是他的伴讀。

        當年,她年紀小,他也大不到哪兒去,一沒有眼力,二是哪裡想得到堂堂丞相大人,也就是她的祖母,大雲朝的第一個女相,怎麼敢將她扮成男孩送到太學做他這個皇子的伴讀?

  後來長大之後,他自然明白了,不是她祖母膽大妄為,而是那根本是他父皇的意思——要言少輕「看著他」。

  當他知道時,簡直氣炸了肺,他到底是有多不濟?他父皇竟然要一個小他四歲的小娃兒看著他?

  說什麼近朱者亦、近墨者黑,言家嫡女聰穎多慧,三歲能認字,五歲能作詩,盼他能從她身上學得一二,借鏡觀形,從中受益。

  他真不知他父皇腦子裡在想些什麼,竟要他跟個小女娃學習?

  偏偏,還真讓他父皇說中了。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他越來越沒出息,就是個紈褲皇室子弟、閒散親王,連個官職都沒有,她則是越來越出息,不但中了文狀元,還承襲了她祖母的志向,一路平步青雲的走到了國相高位。

  可知道,當陸相告老還鄉,她被他皇兄任命為大雲朝國相那一日,在宮裡遇到了,他別過身去假裝沒看到她,可那一夜,他在他府裡的湖畔坐了一夜,往湖裡丟了一夜的石子,看著石子激起的漣漪劃開湖水,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像失落了什麼,其實具體也沒失落什麼,就是自慚形穢、沒臉見她罷了,抬頭見天幕上稀疏的星子,心裡更加惘然了。

  他以為,雖然同在京中,但他是個沒人會看在眼裡的無用親王,而她則是當朝要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相,他們的差距會越來越遠,肯定是就此各自天涯,不會再有交集了。

  可偏偏,他皇兄居然把皇位丟給他,臨走之前還來一手賜婚,讓他們倆於公於私、上朝下朝都綁在一塊兒,他不但不費吹灰之力坐上了皇位,也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了她。

  過去,為了杜絕幽幽之口,他費了多少苦心扮演浪蕩子,他是打從心裡愛他皇兄、敬他皇兄,不想無聊的奪嫡流言壞了他們的兄弟情,所以縱然他皇兄有心讓他參與朝政,他也敬謝不敏,連個芝麻官都不願受,他皇兄便變相要他到御書房翻折子,還要他先看折子,做摘錄重點,他也因此對於大雲各地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他怎麼也想不到,當時他皇兄已在為禪位做籌謀了,當真是心機好生深沉啊!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老天爺會以這種形式讓他和少輕再聚首。

  只是,她太美好、太耀眼,他根本不敢想她能成為他的女人,任誰來看,都會說他配不上她,不會因為他成了天子而有所改變。

  他知道,縱然他成了天子,她也沒有真正的信服於他,非但對他沒有半點心悅誠服,更沒有把他當夫君看待。

  如今,他已在天子龍座上,不必再扮弱者了,可是他還想變得強大,讓她能夠依靠他,否則他日日都不踏實。

  他一眨眼眸,言少輕恰好在此時開口了——

  「皇上,我覺得你與那位文先生的面貌有幾分相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7 12:22 AM 編輯

【第八章】    梅嬪流產疑雲

  馬車裡,宇文瓏一聲不吭,打破沉默的是言少輕,但說的卻是宇文瓏此刻最不想聽到的名字。

  她竟然還在想著那個文琅?是打從上了馬車,她就一直在那想那家伙嗎?

  若是他沒有當機立斷將她帶走,她還想跟文琅無視他存在的聊到何時?

  他抬眸看著她,悶哼道:「你在意他嗎?」

  「什麼?」

  也怪不得言少輕會一愣了,她在跟他說文琅的相貌,他怎麼會風馬牛不相及的扯到了在意與否的問題去了?

  她進宮後,太后就對她說過玩笑話,說皇上幼時腦子被門夾過,所以比較笨,比較不懂得表達心意,要她多擔待。

  現在,是在驗證他腦子確實被門夾過嗎?

  「我說,你在意文琅那個人嗎?」宇文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內心煩躁得幾乎是狂亂了。

  言少輕完全不受他的影響,淡淡一笑,「我確實在意。」

  宇文瓏臉色倏地一暗,內心刮起了狂風暴雨。

  回頭他一定要親手掐死樓禎!沒事給他招惹個大情敵,那國策什麼的,窮他一生都寫不出來,寫不出來,便得不到她的青眼……

  「如此才華橫溢之才,猶如鳳毛麟角,皇上一定要將他留住。」她聲音鏗鏘有力道:「若讓他為他國所用,日後必定會成為我大雲的心腹大患,所以萬萬不能讓他離開大雲。只要皇上真心誠意的禮賢下士,文先生必然能感受得到。」

  宇文瓏有些愣神。「你說的在意是這種在意?」

  言少輕輕鎖了眉,「難道皇上不在意?」

  「自然不是。」宇文瓏哼道:「只不過那是國事,你與我在朝堂上議論即可,在這個只有我倆的馬車裡,我不想再與你討論國事。」

  他這話說得有些孩子氣,言少輕不禁失笑。「那麼,在這只有我倆的馬車里,皇上想與我說什麼?我洗耳恭聽便是。」

  宇文瓏依然繃著臉,「我現在不是皇上。」

  言少輕覺得自己好像跟不上他的思路。「不是皇上是什麼?」

  他目光直直的盯著她,「是你的夫君。」

  言少輕心口倏地一緊,面上呈現的狀態卻是一笑置之。「你自然是我夫君了。」

  宇文瓏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好,既然你認同我是你夫君,那麼你告訴我,你對我有什麼看法?」

  「看法?」言少輕蹙了蹙眉。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這倒是考倒她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嫁給皇帝,還當了皇后,她祖母說過,嫁雞嫁狗就是不能嫁皇帝。

  祖母說,要跟一大堆女人共享丈夫是很痛苦的事,而她,如今正夜夜在承受那種痛苦。

  祖母說,唯有解散後宮,她才能真正的得到幸福和平靜。

  可解散後宮,這談何容易?

  不說於禮制不合,就是宇文瓏自己也一定不肯解散後宮,他是什麼人?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能擁抱一大群鶯鶯燕燕多好,何必一生只對著她一個人那麼枯燥乏味?

  若不是祖母跟她說過,世上有那麼一個地方,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也不會生出嚮往,期盼著那不可能的單一感情,即便像她爹那般寡欲之人,除了她娘之外,也還有兩房侍妾,雖然都是先帝的賞賜,不得不收,但終究是有妾的。

  當今世上真會有一心一意、從一而終的感情嗎?

  祖母還說過一個故事,有個男子,痴痴等了心愛的女子十六年,十六年後,當他得知女子早跳崖自盡,怕他尋死才做了十六年之約後,他也跳崖殉情了。

  如此情深,一生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也不枉此生了,而她,是注定不可能得到如此純粹的愛,當她接受了太上皇指婚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資格。

  明知道成了皇后之後,她要走的是怎麼樣的一條路,她還是答應了,明知道打從做宇文瓏的伴讀起,他就不喜歡她,她還是答應了,明知道他屬意的皇后人選可能是郭夢夢,她還是硬生生的把自己變成了皇后。

  他初初登基,一定艱辛,她就想為他做點什麼,無論是在朝堂上或是在後宮,她都想為他鋪一條平整的路,不要他被天下人議論他不如先帝和太上皇,不要他被人看扁,因為……

  因為她是他的侍讀,她有責任,對,她有扶持他的責任,而她內心深處對他那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暫且不去想了……

  「怎麼?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任何看法嗎?」她思量得越久,他心緒就越浮動,忍不住沒好氣的擰眉道:「還是說,我是個不值得你有看法的男人?」

  他想知道,她可有一點點將他放在心上?接受了他的花燈,是否代表他能更進一步?

  「並非如此。」言少輕很快找回她給自己的定位,她大度泱泱地道:「我對皇上的看法不重要,天下人對皇上的看法才重要。」

  一瞬間,宇文瓏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氛圍。

  他會被她氣死!

  「那麼,你可知道為何你入宮之後,朕便不再翻牌子了?」他看著她,一字一頓的問,眼底盛著意謂不明的眸光。

  「請皇上告知。」這點她倒是很想知道,所有人都認為是她暗中搞鬼,她實在是背了黑鍋。

  「告知?你要我告知?」宇文瓏眉毛豎起來,神情陰冷狂怒。

  他真會被她氣死!他在心裡打了百結,她卻不解風情,什麼都不知道!

  「朕也不知道!行了吧!」他磨牙,臉色都猙獰了起來。

  言少輕覺得他的脾氣來得莫名其妙,正想再問清楚,馬車已經停下,顯然是進了宮。

  她掀開車簾一角看了看,對宇文瓏道:「在晴光殿角門。」

  夜色濃濃,已過了亥時,兩人都不拘禮,不等有人來接駕便徑自下了馬車,倒把馬車外正在和一名小太監說話的尚德海嚇了一大跳。

  「呃,皇、皇上,娘娘,奴才還沒安排好接駕……」

  宇文瓏皺著眉道:「不必了。」現在就算玉皇大帝親自下凡來接駕他都沒心情了。

  言少輕看著面色有異的尚德海,又看了一眼小跑步離去的小太監,挑了挑眉梢問:「有何事?」

  「是……是有事。」尚德海神色閃爍。

  宇文瓏有些冷然的看著尚德海,「說。」

  尚德海知道主子沒耐心,討厭人家賣關子,便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梅嬪娘娘滑胎了。」

  打從他入宮為太監,這種嬪妃爭寵的戲碼就沒少見過,只不過每回聽聞,還是會膽顫心驚,那可是一條性命,是皇家血脈啊,也是太后一心期盼的龍孫,就如此沒了,一條小生命的無疾而終,也顯示了宮裡的水有多深多髒。

  「滑胎?」宇文瓏眉頭又是一皺,頓時感覺十分厭煩。

  他都已經很不想要那些女人了,她們還沒事找事,一定要把後宮搞得烏煙瘴氣才甘心,他閉著眼睛都知道是怎麼是回事,無非又是宮闈傾軋,有人不想梅嬪率先生出皇長子。

  尚德海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精,知道主子心煩,可還有一件事不說不行。「皇上,兵部尚書求見,正在御書房外候著,說是關外有八百里加急的密件來,定要與皇上商議。」

  宇文瓏馬上就作出了決定,「梅嬪那裡,朕就不去了,皇后去看看吧。」

  見他說完就要走,言少輕卻是不假思索地道:「臣妾也跟皇上去見楊尚書。」

  宇文瓏轉身,無奈的看著她,「皇后,你身為六宮之主,梅嬪流產,你理當探望,問明原委,至於那八百里加急的密件若真有什麼事,朕自然會在明日早朝提出來,與眾卿家一塊商討。」

  言少輕蹙眉。雖然他言之有理,可是她還是想先見見楊尚書,畢竟國家邊防大事比一個嬪妃滑胎重要多了,滑胎既然已成事實,她去探望也無濟於事,安慰人的話她更是不太會說,不如讓梅嬪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探望便是。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皇上,緊鄰大雲邊關的有大越、大遼、柔然和北匈奴,任何一國都有可能突如其來的舉兵來犯,尤其是大遼,覬覦我大雲的物產豐饒已久,遼王早有野心想趁太上皇退位來進犯,大遼的駝隊半年來常在我官道來往,打聽消息,在在都像是要興兵前來的前兆……」

  「難道朕不知道嗎?」她的話著實刺耳,宇文瓏劍眉蹙擰,強硬地說道:「邊關之事,朕自會處理,皇后去探望梅嬪!」

  她是有多瞧不起他的能力才會堅持一同去見楊尚書?她就不能信任他一回,相信他也能將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的嗎?

  兩人正誰也不讓,尚德海小心翼翼地插話道:「娘娘,皇上說得極是,而且太后此時正在落梅宮等著娘娘過去,也不好叫太后等……」

  言少輕沒想到太后在等她,頓時有些錯愕,只是,太后為何也在落梅宮?

  聽言少輕問起,尚德海更加小心地道:「因事發之時,娘娘不在宮裡,六宮無首,落梅宮的宮女只好去向太后稟告了。」

  太后在等她,她自然不能不去了。

  宇文瓏見她終於坐上前來接她的腰輿回鳳儀宮更衣,轉頭便吩咐尚德海,「派人盯著落梅宮,朕不要見到皇后身上被潑一星半點的髒水。」

  尚德海躬身垂首道:「奴才明白。」

  夜色中,宇文瓏望著腰輿消失在千步廊邊,面露煩躁之色。

  她是朝堂上的老手,可對於後宮算計,她還稚嫩,爾虞我詐的心機鬥爭,可不像她驗驗屍體便可以查出真相。

  尚德海做為一個貼心的奴才,此時自然要說些得體的場面話了。「皇上就別擔心了,娘娘肯定能處理得很好。」

  但他自然知道以皇后娘娘平素在朝堂上兼聽博采的作風,後宮的事是處理不好的,這後宮之主在處理嬪妃之間的紛爭時,糊塗要比精明好,裝傻要比明察秋毫好,而且事實不重要,平衡嬪妃背後的勢力才是一等一的緊要。

  「朕哪裡擔心了?」宇文瓏眼睛眺向落梅宮的方向,陷入了思考。「話說,是誰這麼大膽,皇后不在宮裡,便去稟了太后?」

*             *             *

  落梅宮的位置不算好,甚至可說有點偏僻,幸而坐落在默林之中,冬日還有幾分景致。

  已回宮換了衣服再過來的言少輕下了腰輿,抬頭看了眼皎潔清冷的半月,只有月色點綴著這寂靜的夜色,就同如她的面色一般,眉心有股掩不住的疲憊,眼裡透著一抹蕭索。

  不知皇上見楊尚書見得如何了?邊防究竟有何事讓楊尚書這麼晚了還親自進宮來?讓她掛心的還是唯有這事。

  冷不防的,竹桑說道:「娘娘可真偏心。」

  「怎麼說?」言少輕目露詫異,對這沒頭沒腦的話自然是不明所以。

  竹桑一點點遲疑都沒有的說道:「若是聽到要驗屍,娘娘半夜起來也不嫌累,出去驗一、兩個時辰回來也不見倦容,還能仔細審查驗屍單有無遺漏之處,若是覺得不夠周全,甚至又出去再驗一次,可如今不過是來探望滑胎的梅嬪娘娘,娘娘就好像被十頭牛拉著走似的,步履十分沉重,鎖著眉頭,看起來極是無奈。」

  言少輕有些失笑,問:「我有那樣嗎?」

  竹桑、多蘭異口同聲,「有!」

  言少輕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盡量收斂便是。」

  「娘娘不只要收斂表情,也要打起精神。」竹桑神色端凝。「奴婢打聽過了,是芊妃極力主張娘娘不在宮裡,一定要請太后主持公道。她安的是什麼心,沒人知道,或許已經對太后參了一本娘娘失職有罪。」

  言少輕一笑置之。「這我倒不怕,我能時刻在宮裡宮外隨意行走是太上皇賜的御令,我不在宮裡也站得住腳。」

  穿過幾道迴廊,進了落梅宮,眾人一陣參見皇后娘娘,叫言少輕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太后之外,惠太妃和芊妃、夢妃、雲妃以及有孕在身的秀嬪都在,也無怪乎皇上要趕她過來了,眾嬪妃都到了,若她這個中宮之主缺席,難免讓人詬病。

  她讓眾人起身,接著趨前向太后和惠太妃見禮,「臣妾參見母后、太妃,宮外有事耽擱來晚了,望母后恕罪。」

  太后溫和地笑著,「皇后要操心的事很多,晚到些也在情理之中,無須自責。」

  「謝母后體諒。」

  一個年長的宮女從太后身側走出來,手裡捧著個小巧的食盒,熱切地說道:「娘娘忙到這麼晚才回宮,一回宮又趕著過來,肯定還沒用晚膳吧?奴婢蒸了幾樣糕點能暫時充飢,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言少輕雖有些錯愕,還是親自接過了。「多謝寧靜姑姑。」

  她入宮之前,祖母說過除了皇上之外,在這深宮之中唯二不必提防的人就是太后和太后身邊的寧靜姑姑了。

  寧靜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是郭家的家生子,後來便一直在太后身邊伺候,沒有嫁人,也是太后面前最說得上話的人。從自己入宮之後,也確實時時感受到了寧靜姑姑對她的善意。

  「我說寧靜,你這樣巴結著皇后有什麼企圖?怕皇后餓著,還專程攜了糕點來給皇后吃,難道,你在宮外有偷生下來的女兒,想要在選秀的時候,混水摸魚送進來爬皇上的床嗎?」惠太妃帶著惡意的說笑。

  太后立即板起了臉,「妹妹,皇后是哀家的兒媳,寧靜是哀家的人,寧靜替哀家關心皇后,你無須將話說得如此難聽。」

  言少輕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們之間的火藥味升高,她無意介入兩人的長年恩怨之中。

  太后和太妃水火不容,在宮裡不是秘密。

  當年,她們一個是純妃,一個是惠妃,地位相當,惠妃先懷了龍種,卻滑胎了,在她滑胎後純妃便懷上孩子,自此之後,惠妃就毫無根據的認定了是純妃對她下的毒手,令她滑胎,一直恨了二十多年。她沒想到宇文琰會禪位,沒想到宇文瓏會成為大雲的天子,更沒想到宇文瓏登基後,立即奉生母為皇太后,這件事令她備受打擊。

        她更怨了,若當年她的孩子沒有滑掉,如今她就是太后了。

  言少輕深知此事不是她調停得了的,置身事外方為上策,必要時,她當然是站在太后那邊,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就因為她是宇文瓏的母親。

  惠太妃用錦帕摀著口,忽然笑了起來,「妹妹不說就是了,姊姊也別惱了。」

  「你不胡言,哀家自然也不會惱你。」太后的語氣也緩了不少。

  見她們好不容易消停了,言少輕一眼落在肚子微隆的秀嬪身上。

  秀嬪的肚子十分觸動她,有一日,她也能懷上宇文瓏的孩子嗎?

  她想懷的並不是「龍種」,而是他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可是,她入宮至今,他只有在大婚那日碰了她,之後便再無召幸,長此以往,她要如何懷上孩子?

  她聽說,梅嬪和秀嬪至今都只有一次承寵,只那一次的承寵便懷上了孩子,她也是只有一次,怎麼就沒懷上孩子?是因為他打從心裡不喜歡她,所以她才懷不上嗎?

  她低眉凝思的深深眸光令秀嬪坐立難安了起來,她潤了潤微乾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為何如此看著臣妾?敢問娘娘,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臣妾嗎?」

  言少輕回了神,收斂了神色。

  她的眸光重新落回秀嬪身上,但已非觸動,而是問責。「秀嬪身子沉重,為何不在寢宮待著,龍裔之事豈能輕率?若是出事,自個兒能擔當嗎?」

  她是問案慣了的人,語氣自然有股威儀,秀嬪一時便慌了。

  「臣、臣妾是想,姊、姊妹一場,梅嬪妹妹滑胎了,臣妾自然要前來關懷。」

  雲妃冷不防地開口說道:「秀嬪,你挺著肚子來探望梅嬪,怕是想要狠狠刺激梅嬪,叫梅嬪心中更加難受吧!」

  秀嬪急忙把頭搖得像波浪鼓。「臣妾惶恐,雲妃娘娘誤會臣妾了,臣妾真是一番好意,別無他意。」

  雲妃一哼,「有無他意,只有你自個兒知道,說不定梅嬪會滑胎,也是有心人搞的鬼,想要她自己生下孩子就好,旁人都生不下。」

  秀嬪一臉的驚慌失措。「雲妃娘娘這是何意……」

  言少輕微微皺眉,「都住口。」

  兩人懾於她的威儀,倒是都閉嘴了。

  她看著她們,不冷不熱地道:「秀嬪,這裡沒你的事,你回宮吧,若是你今日不來這兒湊熱鬧,便不會與雲妃起口舌之爭。你如今懷有身孕,如何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你用心想想,好自為之。」

  秀嬪躬身恭聲道:「娘娘聖明,臣妾聽明白了,臣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臣妾這就回宮歇著,沒事絕不亂跑。」

  走了一個秀嬪,言少輕黑亮的睫毛揚起,她看著夢妃、芊妃、雲妃,也想把她們趕回她們自己的寢宮,可她們又沒肚子,她一時也想不出理由趕她們走。

  「皇后,同哀家進去看看梅嬪吧!」太后發話了。

  「是。」

  她們一動,惠太妃和夢妃等三妃也帶著各自的宮女一塊兒跟著進去寢殿,只見梅嬪躺在床上,臉容憔悴,早已哭紅了眼,此時雖然止住了哭聲,但一副斷腸模樣,雙眸失神。

  見到太后和皇后親臨,梅嬪霎時激動了起來。「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為臣妾作主……有人給臣妾下毒,臣妾才會滑胎……」

  言少輕不動聲色的看著梅嬪,「此話當真?」

  梅嬪眼淚頓時一滴一滴的掉下來。「太醫來看過了,臣妾慣用的繡線被下了急性毒,今日毒發,臣妾才會失了孩子。」

  言少輕沉吟,「母后有何見解?」

  太后眼裡對事情的發展波瀾不驚,彷彿滑胎非意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淡淡地道:「皇后看著辦吧,皇后如今是六宮之主,哀家在這裡看著,皇后想怎麼辦便怎麼辦,無須顧及哀家。」

  這答案正是言少輕想要的,她點了點頭,恭敬地道:「那麼就請母后一旁歇一會兒,喝口茶,待臣妾問明了真相,再向母后稟告。」

  太后點頭,「甚好。」

  言少輕見寧靜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道:「寧靜姑姑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寧靜巴巴地看著她,「也沒什麼……就是,梅嬪娘娘說繡線被下了毒,待會兒娘娘若要檢查物證,千萬要小心不要碰著了。」

  言少輕回以一笑,「本宮省得,多謝寧靜姑姑關心。」

  寧靜定定地看著她,有些出神。「娘娘前些日子在大理寺獄裡受的腿傷,應是痊癒了吧?」

  言少輕耐心道:「已經都好了。」

  寧靜的眼裡盛滿了溫柔,「那就好。」

  太后咳了一聲。「寧靜,扶哀家過去一旁坐吧!」

  惠太妃沒臉沒皮的跟過去,笑嘻嘻道:「妹妹也陪姊姊一塊兒喝茶,不同小輩們攪和。」

  兩人退到屏風後落坐,言少輕鬆了一口氣,如此要應付的人又少了一個。對於嬪妃們,她可以板著臉,但有太后和太妃在,畢竟是長輩,總是令她綁手綁腳。

  她在上首的黑漆椅上坐下,環顧四周,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深深的看過去。「本宮未問話之前,不得有人開口說話,胡亂開口插話者,以謀害皇嗣共犯論。」

  對這共犯論一說,夢妃、芊妃已經很熟悉了,當下兩人緊緊閉著嘴巴,並且同時暗自希望雲妃出錯亂開口。

  言少輕自然不知道兩人心中奸詐的小九九,她沉了沉聲音,「梅嬪的貼身宮女何在?」

  兩個宮女誠惶誠恐的站了出來,皆是垂首微顫。

  「奴婢瑞珠。」

  「奴婢習秋。」

  「從此刻起,若有一句謊言被本宮識破,本宮便當你們是真凶。」

  一臉淡然、滿目冷厲是她一貫審案的神情,這裡沒有案臺、沒有驚堂木,但所有人都有種錯覺,她們此刻正在衙門裡受審,而眼前這位不是皇后,是府尹大人。

  「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瑞珠、習秋嚇得魂飛魄散,立即跪下。



【第九章】   究竟誰是真凶

  一時間,寢殿裡落針可聞,連梅嬪都忘了要哭泣。

  言少輕要的正是此種效果——先發制人。

  她徐徐道:「梅嬪出事後,何人去請太醫?請的是哪一位太醫?如何知曉繡線有毒?」

  瑞珠抬起頭來,膽顫心驚地回道:「是奴婢去請太醫的,請的是賀太醫,賀太醫診出娘娘是中了急性毒而致滑胎,跟著便逐一檢查寢殿裡的物品器具,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方才確定了那毒源來自娘娘慣常用的繡線。」

  言少輕眼裡沒半分溫度。「梅嬪滑胎前用過的繡線何在?」

  「在暖閣裡,奴婢這就去拿。」瑞珠跪著退了半步,起身後飛奔著去取了裝有繡線的針線筐來,取來時還在喘呢。「便是這繡線了,娘娘。」

  言少輕只看了那繡線幾眼。「平日裡梅嬪用的繡線由何人去領?」

  瑞珠道:「是一個叫香草的宮女。」

  言少輕點了點頭,「宣香草及賀太醫。」

  一個內侍忙去太醫院請賀太醫。

  香草就在落梅宮裡當差,很快便來了,當下立即下跪叩首,「奴婢拜見皇后娘娘。」

  「把頭抬起來。」

  香草連忙抬頭,她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宮女,外表沒什麼特殊之處可供辨認的。

  言少輕看了她一會兒,問:「你就是香草?平日梅嬪用的繡線是由你所領?」

  「是的,娘娘。」

  言少輕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冷不防直截了當地問道:「說,你為何在繡線裡下毒,謀害梅嬪?你的目的何在?受何人指使?」

  她驗屍的時候,有一說一,絕不說二,但問案的時候便不同了,有時一嚇,就能嚇出真相來。她祖母說過,眼睛是最不能作假的地方,因此她會觀察所有疑犯眼裡的變化。

  「奴婢沒有!」香草猶如炸雷灌耳,她忙為自己開脫道:「平日裡梅嬪娘娘要用的繡線是奴婢去領的沒錯,可此刻針線筐裡的繡線不是奴婢去領的,是今日午後,雲月宮的玉扇姊姊好心替奴婢領了送來,奴婢以為她是一片好意,也就不疑有他的呈給梅嬪娘娘用了,沒想到娘娘晚膳後才開始刺繡,沒多久就……就小產了。」

  忽然出現「雲月宮」三個字,眾人不由得把眼光往雲妃身上看去。

  雲妃被看得極是不悅。「一派胡言,玉扇為何要幫你領繡線,難道是吃飽了撐著嗎?」

  「雲妃,你想做謀害皇嗣的共犯嗎?」言少輕輕輕皺眉。「本宮分明說過,本宮未問話之前不得開口,你把本宮的話聽到哪兒去了?」

  夢妃、芊妃臉上倶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雲妃瞪了一眼夢妃、芊妃,她的臉色異常難看,不情願地垂下頭道:「臣妾沒記性,請皇后娘娘恕罪。」

  言少輕淡淡道:「若是再犯,絕不寬待。」

  「是。」雲妃嘴上服軟,卻是狠瞪了香草一眼,警告意味相當濃厚。

  言少輕也不理她的小動作,徑自吩咐道:「小安子,你去將玉扇帶過來,途中不許她和任何人交談,速去速回。」

  眾人心知這是防止玉扇和他人串供,夢妃、芊妃更開心了,髒水如今是往雲妃身上潑了,辦得越嚴越好。

  玉扇未到,賀太醫先到了,他一頭的汗,顯然是從太醫院跑過來的。

  他俯身行禮道:「微臣賀之年拜見皇后娘娘。」

  言少輕一貫的不假辭色,「賀太醫,將今日之事仔細說一遍。」

  「微臣遵命。」賀太醫拱了拱手,躬身答道:「今日由微臣當值,兩個多時辰前,落梅宮十萬火急的傳太醫,微臣到時,梅嬪娘娘已經小產了,是個女胎,已經成形……

  「當時,娘娘血流不止,且血色呈黑,有中毒現象,微臣連忙配了解毒止血的方子,這才把娘娘的性命搶救回來,因娘娘的毒性來得凶猛,微臣分析毒源應該尚在,隨即找了幾個醫女一塊兒檢查落梅宮裡外和娘娘寢殿,在飮水及食物中都未見有毒,直到查到那繡線,這才發現繡線染了一種名為夕花的西域猛毒,普通人聞了頂多胸悶、噁心、嘔吐,嚴重者腹痛腹瀉,但若是孕婦聞了,只要半個時辰便會催產下胎,且孕婦也會有性命之憂。」

  因為擅自說話者會以共犯論,因此眾人聽完賀太醫的陳述,雖然都覺驚異,但無人敢開口,宮女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就見太后身邊的大宮女錦繡悄悄地離去,沒人在意她,太后差她去辦事也是有的。

  不一會兒,小安子領著玉扇來了,玉扇神情惶恐,下意識的朝雲妃看去,卻被雲妃狠瞪了一眼。

  玉扇不敢再看主子,朝言少輕跪了下去,「奴婢玉扇拜見皇后娘娘。」

  言少輕沉著臉道:「玉扇,本宮面前,若有虛言,絕不寬待,明白了嗎?」

  玉扇趴伏著又是一個磕頭,「奴婢明白。」

  言少輕靜靜地看著她,「抬起頭來。」

  玉扇乖乖地將頭抬了起來,眼裡依舊是一片惶恐不安。

  言少輕淡淡道:「玉扇,你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已與宮規不符,這一點你可認罪?」

  按照宮規,嬪妃的分例用品,均要由自個兒身邊服侍的人到六局各司領取,不得代領,而太后、太妃和皇后的分例用品是由六局各司呈送,因此不會有代領的問題。

  「娘娘,奴婢並沒有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她小臉發白,雖然顫抖著,但力求鎮定。

  「在路上安公公已告知奴婢,娘娘為何傳奴婢前來,說是因為香草姑娘說奴婢替她領了繡線,給她送了過來,那繡線有毒,害梅嬪娘娘滑胎,可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既沒有領落梅宮的繡線,也沒給香草姑娘送過來,請娘娘明鑒。」

  聽完,言少輕緩緩點頭,轉而看著香草,「香草,你此刻還肯定給你送繡線過來的是玉扇嗎?」

  香草毫不遲疑的重重點頭,「沒錯,不安好心給奴婢送繡線來的就是玉扇姑娘!」

  「小安子,去將司彩司的司正帶來,記事冊子為證物,一同帶來,冊子交到你手中那刻開始,再不許有人翻看。」

  「奴才遵旨。」

  小安子領命去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連屏風後的太后和惠太妃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床上的梅嬪則是兩眼無神的看著帳頂。

  她的絕望其來有自,她知道即便身子康復,自己再也沒有承寵的機會了。

  她記得很清楚,皇上便是在這裡、在這張床上寵幸她的,那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皇上喝醉了,看起來情緒很低落,他不斷的喝酒,喝了很多,直到路都走不穩了,她才有了將皇上扶上床的機會。

  皇上撫著她的臉,吻她的唇,將她壓在身下,一遍一遍的喊她少輕……

  所以,皇后還沒被冊封為皇后之前,她就知道皇上有多喜歡皇后了。

  在皇上心裡,她是一個沒有面孔的女人,那並不打緊,她甘願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唯有如此,皇上才會瘋狂的要她,也因為他排山倒海的激情和熱情,她一次就懷上了龍種。

  她很明白,皇上酒醒之後,她就什麼都不是了,只有生下皇子才是她的保障,她才不會傻到去對皇上有盼頭,她只要一個能讓她爬上妃位的皇子,一個能顯榮她的皇子……

  可如今,孩子沒了,她的夢也碎了……罷了,既然皇上的心攥在皇后手裡,等她身子好了之後積極點向皇后表忠誠,只要好好跟著皇后,也能在後宮擁有一席之地吧……

  「啟稟娘娘,郭司正帶到。」外頭傳來動靜,小安子把人帶回來了。

  言少輕看著寢殿門口,鳳眸微凝,「宣。」

  郭司正是正六品女官,並非宮女,是以小安子要特別通傳,而司彩司隸屬尚服局,掌管宮裡織品、衣服相關事項,若不是出了這件事,她應當是永遠不會知道宮裡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微臣拜見皇后娘娘。」

  「郭司正,按照宮規,嬪妃的分例用品不得代領,為何你讓雲月宮的宮女玉扇領了落梅宮的繡線?你可認罪?」

  「微臣知錯。」郭司正垂首道:「微臣明白宮規卻一時起了貪念犯了錯,請皇后娘娘責罰。」

  言少輕微微挑眉,「貪念?」

  「微臣慚愧。」郭司正面有愧色地道:「玉扇姑娘今日來領雲月宮的繡線,說落梅宮的香草姑娘託她一道領,還塞給微臣一錠金元寶,讓微臣行個方便,微臣薪俸不豐,又攤上了個好賭的弟弟,近日債主追債追得凶,家中老母無一日好眠,微臣想將金元寶送回家給弟弟還債,玉扇姑娘又肯押手印,微臣心想,如此應是香草姑娘託她來領繡線的沒錯,才會一時糊塗,行了方便。」

  玉扇聞言,臉色一片慘白,「沒……沒有,奴婢沒有給郭司正金元寶……」

  「這是玉扇姑娘給微臣的金元寶,微臣還沒來得及送回家去,還有領取分例用品的冊子,上頭有玉扇姑娘按的手印,請娘娘過目。」

  言少輕看了眼冊子,便將冊子交給竹桑。「讓玉扇再按一次手印,看看是否相符。」

  她接著仔細的將金元寶看了個遍,發現底部刻有小巧的「豫」字,表示這錠金元寶是在豫州打造的。

  大雲的律法,銀子刻上年號,金子與寶石則刻上出處。

  雲妃是東豫王的嫡女,在豫州長大……

  竹桑核對好手印了,稟報導:「娘娘,確為玉扇的手印沒錯。」

  真相呼之欲出,言少輕看著一臉慌亂蒼白的玉扇。「玉扇,為何你的手印會按在司彩司的冊子裡,你可有話說?」

  玉扇一陣恍惚。「娘娘,前幾日奴婢染了風寒,今日病情加劇,奴婢喝了藥,睡得很沉,覺得有人來過奴婢房間,又以為在作夢,沒想到是有人潛入奴婢房中拉了奴婢的手按印……」

  言少輕輕塵眉,「可有人證?」

  玉扇臉色更白了,「沒有,奴婢自個兒一人在房裡睡……」

  梅嬪突然指著雲妃,撕心裂肺的哭道:「雲妃,你好毒的心!自己懷不上孩兒,便來害死我的孩兒……你還我孩兒的命來!還我孩兒的命來!」

  梅嬪這指控恍如一道炸雷,雲妃像是這才想到此事與自己有關,連忙撇清道:「梅嬪,你休要胡說,本宮與你無怨無仇,何必害你孩兒?」

  梅嬪繼續指控,「那還用說,自然是你見不得我要生下皇上的皇長子了!」

  雲妃無動於衷地說道:「就算玉扇真的去領了繡線交給你的宮女,也與本宮無關,她是受何人指使,本宮又如何會知曉?」

  梅嬪冷笑,「雲妃娘娘,玉扇是你的人,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摘得乾乾淨淨嗎?」

  「本宮就是不知情,你能拿出本宮知情的證據嗎?」雲妃不甘示弱地道:「梅嬪,難道你宮裡的人私底下在做什麼,你全一一知情?要我說,是你收買了玉扇要栽贓給本宮也是有可能,你懷的胎是真是假又有誰知道,有些藥服了會出現喜脈,只要買通一個太醫就成了,至於你小產的那灘血……要弄一隻畜生的血還不容易。」

        梅嬪幾欲發狂,「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

  雲妃哼道:「本宮清者自清,是否胡說,待真相大白便可知道是誰在胡說。」

  言少輕凝眉沉思,充耳不聞,只當她們是在大街上對陣叫囂的潑婦。

  繡線究竟是在司彩司裡就染了毒,還是玉扇領了之後她染的毒,抑或者,到了香草手上才染了毒?

  究竟繡線是玉扇去領的,還是香草去領的卻與郭司正串通了變造冊子,或者,根本沒人去領繡線,是真有人帶了冊子去玉扇房裡趁她神志不清時押手印,再串通郭司正的口供,當然,也有可能她看走眼了,所有人說的都是實話,雲妃確實是主謀,玉扇是受了雲妃的指使去領繡線……然而如此粗劣的手法,這可能嗎?雲妃是東豫王的嫡女,斷不可能行事如此魯莽。

  總之,直覺告訴她,玉扇沒有去領繡線,雲妃也不是這件事的主謀,雲妃或許也巴不得梅嬪滑胎,但這件事不是她做的,還有幾個疑點待她細細梳理之後,一定能找出破綻……

  「肅靜。」她一拍扶手。「雲妃,你仔細看看這錠金元寶,是否是你的陪嫁?」

  多蘭從言少輕手中接過元寶,給雲妃送過去。

  雲妃看了看元寶,恨恨地道:「娘娘,這錠金元寶是產自豫州沒錯,但是否為臣妾陪嫁,只因元寶生得都一樣,臣妾也無從得知,而元寶與銀子同樣流通,任何人都能夠取得,單憑一個元寶便要定臣妾的罪,臣妾萬萬不服!」

  「你說得不錯。」言少輕眉頭又皺得更深了一點。「本宮無意在此時定任何人的罪,不過讓你看看清楚,無須激動。」

  一炷香的時間,錦繡回來了,而太后和惠太妃也正好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錦繡對太后福身道:「娘娘,奴婢請了內務府的人同去雲月宮,在雲妃娘娘的寢殿裡搜出了西域夕花香粉。」

  太后冷眼看著雲妃,「雲妃,你實在太叫哀家失望了。」

  言少輕驚疑不定的看著太后,難道,在她審案時,太后悄悄派了錦繡會同內務府去搜了雲月宮?太后是根據哪一點將雲妃列為嫌犯?饒是審理過諸多案件的她,都不能斷定雲妃有嫌疑,太后為何要將矛頭直指雲妃?

  「賀太醫,」太后淡淡地問:「你查驗看看,這是否為西域夕花之毒?」

  賀太醫躬身領命,「微臣遵旨。」

  言少輕知道查驗的結果一定是夕花之毒,但她懷疑那真是在雲月宮搜出來的嗎?就算真是在雲月宮搜出來的,也可能是有人預先藏好了,好讓內務府的人搜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認為玉扇沒有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可按的卻是她的手印,香草也指證繡線是由玉扇交給她的,還有來自豫州的金元寶,最關鍵的是在雲妃的寢宮裡搜出了西域夕花的香粉,全部的線索都指向了雲妃。

  「我沒有毒害梅嬪!我沒有!是有人要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雲妃忽然失了儀態,憤恨的瘋狂大吼大叫。

  眾人皆知,不管雲妃如何吼叫,這件事的人證、物證都有了,證據確鑿,雲妃不認罪都不行。

  「皇后辛苦了。」太后溫言看著言少輕,敘家常一般地說道:「如今真相已經水落石出,該是還梅嬪一個公道的時候了。」

  太后猶如這個寢殿裡的定海神針,她一發話,四周的吵雜聲頓時安靜了下來,而眾人感興趣的,自然是要如何還梅嬪一個公道了。

  太后琢磨了一下,便道:「雲妃謀害帝嗣,降為五品才人,打入暴室。玉扇做為幫凶,罪無可赦,杖斃,雲月宮宮人盡皆收押,皇后以為如何?」

  言少輕與太后對視著,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太后希望她能站在她那一邊……不,太后是在懇求她在眾人面前認同她的做法。

  她想起了祖母的話,太后是不會害她的人……難道,雲妃有非要成為真凶的理由?

  無論如何,眾目睽睽之下她必須保全太后的顏面,於是她違心的點了頭,「母后說得在理。」

  太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依皇后的意思辦了。」

  太后一錘定音,無人敢有異議。

  偌大的寢殿中,只有玉扇喊了起來,「雲妃娘娘沒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雲妃娘娘沒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啊!」

  玉扇不斷重複這句話,直到被拖出去前還一直在喊,但大家只當她護主心切,沒人相信雲妃的清白,或者說,沒有人要雲妃是清白的。

  「你們等著!我不會善罷罷休!我爹也不會!」雲妃被拖走前亦是不斷的嘶吼。

  言少輕心裡極不好受,這是巧合嗎?是皇上恰好想要清理豫州門戶,她也剛巧處置了雲妃,還是因為皇上想要清理豫州的門戶,便設計了圈套給雲妃跳?

  再追查下去,會查出什麼來?

  如果背後的那個人是皇上……她斷案講求證據,如今證據確鑿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娘娘!」習秋突然驚呼了一聲。

  眾人看去,見躺在床上的梅嬪突然七孔流血,身子不斷抽搐。

  夢妃第一個尖叫起來,「梅嬪要死了……」

  言少輕急急吩咐,「賀太醫!速速救治梅嬪!」

  「微臣遵旨!」賀太醫奔了過去,又是搭脈又是探鼻息的,亦施了針,可最後仍是頹然請罪道:「啟稟皇后娘娘,梅嬪娘娘已經……已經斷氣了,是夕花之毒的餘威,梅嬪娘娘的遺體需立即火化,否則會有傳染的危險。」

  太后點了點頭,沉聲道:「賀太醫,後續事宜便交給你了,此地不宜久留,各自跪安吧!」

  「是。」眾人此時是巴不得各自回宮。

*             *             *

  打從回到鳳儀宮,言少輕就一直沒開口。

  竹桑知道她心裡不舒服,便道:「奴婢給娘娘備下熱水,娘娘泡個澡會舒心些。」

  言少輕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

  她在浴桶中放空了腦子,覺得自己有負了……有負了什麼?有負了自己所認知的一切嗎?

  她想要停止思緒,可梅嬪、雲妃、玉扇的臉在她面前揮之不去……

  沐浴後,竹桑給她備了一件寬袖長袍,繡著展翅的鳳凰和大朵盛開的牡丹,黑髮已絞乾了,墨絲如瀑地垂在肩頭,她蓮步輕移,走進寢殿便見到宇文瓏正站在桌案邊翻看她看過的卷宗,她頓時一愣。

  她從沒這般衣衫隨便的時候見到他,下意識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多蘭事先已在寢殿中燃起了香燭,那香燭裡又摻了香料,丁香香氣彌漫在室內,格外有種旖旎氛園,叫她更覺尷尬了。

  她把衣襟拉緊了些,潤了潤唇瓣,道:「皇上什麼時候來的?臣妾未曾迎駕,請皇上恕罪。」

  皇上駕臨是大事,可適才竹桑伺候她起浴穿衣時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她一進寢殿,竹桑不跟進來伺候,反而還把門帶上了,可見是他的吩咐。

  宇文瓏抬眸,深深的看著恍若謫塵仙子的她,自己感受著心裡的震撼,一會兒才道:「來了小半刻了。」

  他派人盯著落梅宮,自然什麼都知道,也知道她沒能守住她的原則,心中一定像長了毛般的難受,而他則是在意她的悶悶不樂。

  「這麼晚了,皇上不歇息卻過來臣妾這裡,不知有何要事?」她的語氣平淡,眉心間有些索然無味,神情更有些刻意的公事公辦,本不想搭理他,但她驀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突然淡定不起來,語氣也有了一絲絲的緊張,「難道是邊防出了什麼事?」

  「邊防之事朕已經處理好了。」還知道關心旁的事,宇文瓏稍稍放心一些。心想她肯定想知道得詳細一些,便又道:「不過是北匈奴遣使來朝,來向我大雲告急求援,北匈奴突受堊揚、同羅、回紇等八個部族攻擊,朕想那北匈奴一直對我朝稱臣,此番有難,大雲自當挺身相援,便派了諸葛將軍領兵前去搭救。」

  言少輕雖然聽出他話裡有幾分討好她的意思,還是不輕不重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皇上決斷聖明。」

  宇文瓏自然不會被她那點冷淡澆熄了熱情,淺淺一笑道:「朕還以為你在生氣,不會問了。」

  言少輕明艷的臉上毫無笑意,她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天子,目光帶著審度,語氣有些冷淡,「皇上為何認為我在生氣?」

  「朕知道,梅嬪之事你不甚認同母后的處置。」他繞過了桌案,走到她面前。「你也不要太難受了,朕已下旨給梅嬪厚葬,並加封為梅妃。」

        言少輕感覺到心狠狠一沉。人都死了,再多恩典都沒有用了,要是哪一日她死在了宮中,又要給她加封什麼?

  她原不是這麼悲觀的人,可今晚的一切讓她疲憊,明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卻不能查下去,讓她十分鬱結。

  她又煩躁了起來。「這件事是不是皇上做的?因為東豫王野心過大,是不可久留之人。」

  聞言,宇文瓏臉色立即黑沉如墨,氣急敗壞的瞪著她,「你是說,為了拉下東豫王下馬,朕不惜殺死自己的孩兒又殺死梅嬪?在你眼裡,朕是那麼殘酷的人嗎?你就那麼不了解朕嗎?」

  他還有一句未出口的質問:還是,你不想了解?

  言少輕卻彷彿沒看見他眼裡的怒氣,繼續質問道:「那麼請皇上告訴我,雲妃是真凶嗎?」

  宇文瓏的嘴角一扯,「證據確鑿,雲妃當然是真凶。」

  言少輕的唇在剎那間抿成了一條線,感覺心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

  他真認為雲妃是真凶?還是當她是三歲小兒,看不出個中破綻。

  兩人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的對峙著,房裡只有獸耳銅壺滴漏的聲音。

  言少輕知道,她是得不到真相了,在這件事裡,死掉的梅嬪和孩子不重要,被打入暴室的雲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拔除東豫王的兵馬了,在豫州安插他自己的人馬。

  「罷了。」她的眼眸像一汪寒潭,深不見底。「我乏了,明早還要早朝,皇上也請回吧!」

  「不!」宇文瓏驀然將她拉入懷裡,手攬著她的細腰,固執的看著她。「朕今夜不走!」她才沐浴過香湯,實在好香……

  「皇上!」言少輕心裡一跳,臉蛋莫名燒了起來,美目忽然就顯得有些狼狽。「皇上請不要強人所難,我——我今夜沒有侍寢的心情。」

  「誰說要你侍寢了?」宇文瓏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朕說留下來,沒要你侍寢。」

  尚德海說,不能與皇后硬碰硬,皇后吃軟不吃硬,要來出其不意這一招,皇后最難招架得住。

  看來,尚德海分析得不錯。

  不過,他一個閹人,為何對男女情事比他這個正常男人還了解?這點當真令他不痛快啊,他竟比個閹人還不如……

  「既不要侍寢,皇上何不回嘯龍宮睡得舒服點。」他的話令她顯得窘迫。

  他寵愛的揉揉她的頭髮,「朕不想讓你睡得舒服,所以睡在這裡,給你找點不舒服。」

  宇文瓏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全身僵住不動,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對她?

  他曾威脅她,如果不抗旨拒婚,後果自負,但究竟是什麼後果,為何不早點讓她領受,給她一個痛快,如此懸而未決,當真難受。

  不過,他倒是如他說的,只是睡在她身邊而已,反倒是她,直到他都睡沉了,她還醒著。

  她伸手在空中描繪著他俊挺的五官,小心地不碰著他,輕聲呢喃,「咱們在太學時明明形影不離,為何後來在這宮裡遇到了,你非但裝做不認識我,還越來越討厭我,甚至威脅叫我抗旨拒婚,究竟是為什麼?」

  他早睡沉了,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的,而她,對著他自言自語了一陣之後,一日的奔波,導致睏意來臨,她也睡了,飽滿有致的身子還不由自主的往他懷裡蜷去。

  宇文瓏緊了緊手臂,睜開了眼苦笑,將她更加擁緊了些,動情地在她墨雲般的髮上輕輕吻著,在她的耳邊輕輕嘆息——

  「我哪裡是討厭你了,我是太喜歡你了,喜歡得不可自拔,怕你嫁給我會對我失望,這才威脅不讓你嫁給我,你對我的誤會居然如此之深,這下,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啊少輕?」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7 12:20 AM 編輯

【第十章】   朕要皇后侍寢

  第二日,帝后兩人一同由鳳儀宮去上朝。

  卯時,尚德海便取了五爪龍袍和朝冠過來,伺候宇文瓏更衣及漱口洗臉,言少輕則是一身紫袍官服,繡著象徵一品大員的仙鶴,她長髮光潔地束起,亦戴著朝冠。

  早膳已擺好,兩人對坐著用早膳還是第一回,這是宇文瓏夢寐以求的情景,他心情很好地吃了許多。

  當他把一筷子嗆芹芯夾進她碗裡時,她狠愣了一下,心像被撞擊了一般,連帶著在後面伺候的竹桑、多蘭也目瞪口呆。

  皇上知道主子喜歡吃嗆芹芯?這應該是只有她們兩個丫鬟才知道的事……

  宇文瓏唇邊噙著笑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朕是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你們娘娘吃得清淡,亦不喜歡肉食,從小就喜歡吃嗆芹芯,到現在還沒變吧?」

  竹桑、多蘭忙回神,福了個身道:「是!」

  言少輕吃著他夾給她的嗆芹芯,心頭都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他們自幼在太學讀書,一同吃飯不下千次,久了,也知道對方喜歡吃什麼,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記到如今。

  「皇后可記得朕喜歡吃什麼?」宇文瓏興致勃勃地問,他算是個挑嘴的,看得上眼的膳食就那麼幾樣,其中特別喜歡吃的就兩道,不信她不記得。

  然而,言少輕卻是淡淡地道:「時日久遠,恕臣妾腦子不好,華清了。」

  宇文瓏大感失望的看著她,「你竟然不記得了?」

  言少輕面色從容不變。「是的,臣妾不記得了。」

  其實她記得,他喜歡吃肉,當時有個御廚,做得最好的兩道菜分別是肥雞火爆白菜和掛爐鴨子,他就喜歡這兩道,每次都可以吃好多。

  「朕喜歡吃掛爐鴨子和肥雞火爆白菜。」宇文瓏蹙著眉,實在不敢相信,他在她面前吃這兩道菜吃得多香,她竟然一點記性都沒有?是因為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對他的事都無關緊要是吧?

  「是嗎?」言少輕不痛不癢地道:「尚公公,記得晚上讓御膳房給皇上做這兩道菜。」

  尚海德低眉順眼,躬著身子道:「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可知陸大人喜歡吃什麼菜?」宇文瓏冷不防地開口問。

  一時間,三個奴才心裡都敲響了綿長的警鐘。

  皇上這是在跟誰過不去啊?跟自己不是嗎?若是皇后回答了,他肯定又要難受一整日。

  竹桑拼命想給主子暗示,知道也千萬不要說、知道也要說不知道,皇上昨夜不但留宿鳳儀宮,還留下用早膳,這擺明了在昭告後宮,皇后受寵中,所以主子可千萬不要再故意惹皇上不開心了……

  「早朝到點了,微臣先離開了。」言少輕並沒回答,徑自起身,很自然的把自己的身份轉換為朝臣,朝宇文瓏拱手作揖之後瀟灑的離開了。

  宇文瓏自然也不吃了,推開椅子起身就追過去。「言相,你做什麼?去同一個地方,一起走啊……」

  尚德海在心中扶額不已。

  皇上這是做什麼?還當自己是皇子,當兩人在求學時期啊,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可是神聖的朝堂,又不是要去郊遊踏青。

  不過,他也是要跟上去的。「等等奴才啊皇上!」

  帝后走在雕龍刻鳳的青石路上,清晨的陽光伴著薄霧灑在兩人身上,使得並肩而行的兩人像一對璧人,尚德海領著一溜宮女、太監、侍衛跟在後頭,保持著約莫十步的距離,不會打擾到這全天下最為尊貴的兩位主子。

  說他們像一對璧人,委實怪怪的,因為兩人都著男裝,可偏偏又絲毫沒什麼不協調的感覺,宇文瓏金色朝冠下的長髮整齊的束在腦後,龍袍上繡著五爪金龍的紫雲祥紋,顯得顧盼神飛,透著華貴不可瞻仰的君主姿儀,而言少輕男裝裝扮更顯氣質芳華,一手負立在身後,一手輕貼腹前,十分從容脫俗。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側廊,尚德海隨即高喊,「皇上駕到!」

  大步進了宣政殿,宇文瓏登上龍椅,言少輕則與文武百官同列大殿之中,隨同眾人行君臣參拜之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謝皇上!」文武百官一同起身,執笏垂首。

  朝堂上一片緊張氣氛,言少輕看著幾位與東豫王交好的朝臣,個個面色都很差,想來雲妃謀害帝嗣,從妃位降為五品才人,且又被打入暴室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且因為還死了一個嬪妃,他們縱然想求情也不敢。

  她都還沒有過問,料想皇上應該已經派兵前去豫州抄檢與收回兵權了,若東豫王識時務,交出兵權,或許有條活路,若他不服,那麼只有格殺勿論了。

  坦白說,她樂見東豫王被拔除。

  東豫王雖然在先帝時代戰功赫赫,但這些年居功自傲,作風日益霸道,巧立名目,搶奪民田,官兵已和強盜沒兩樣了,可憐豫州百姓敢怒不敢言,若是東豫王倒了,倒是可以額手稱慶,只不過要拔除東豫王只靠雲妃謀害帝嗣這理由,似乎過於薄弱了……

  「眾卿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宇文瓏放眼滿朝文武,他的眸光偏生就會落在陸宸身上,而陸宸竟然也在看著他的少輕……他真想拿個什麼東西丟過去,最好是玉璽,肯定能砸得陸宸腦袋開花。

  在他內心正瘋狂的把陸宸挫骨揚灰了十次之際,陸宸卻還是文風不動,他眼眨也不眨的凝望著言少輕,看了很難叫人不竄火。

  好啊,你還看,是朕的老婆,你再看,信不信朕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咳——」尚德海不輕不重的假咳了聲,提醒自家主子不要太過火了,再這麼下去,滿朝文武都會發現他在仇視陸大人了。

  其實,陸大人與皇后娘娘也沒什麼,是皇上自個兒的心魔作祟罷了。可憐哦,都是天下至尊了,卻還對心愛的女人患得患失,好在他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宇文瓏收回眸光,端正坐姿,他一個眼神望過去,御史大夫劉勤便不疾不徐的出班奏道——

  「臣劉勤有事啟奏。」

  宇文瓏目不斜視的看著劉勤,「劉卿所奏何事?」

  「啟奏陛下,黎國國君派遣使臣進貢已五日了,非但未上報中書省,也未安排朝見陛下,竟由禮部的通事陪著,在京城的風月場所飲酒作樂,大黎要進貢給陛下的犀角、牙雕、珊瑚、瑪瑙、琥珀、朱丹、珍珠等昂貴貢品,全數擱置於禮部庫房之中,臣查到,昨日夜半,有部分的貢品已私運進了禮部高尚書的府中,其中甚至還有件織錦龍袍,是素有神繡之稱的大黎王后親自為陛下所繡,高尚書卻據為己有,其心可誅!」

  眾人周知,禮部尚書高進的嫡女嫁給東豫王嫡次子,和東豫王是兒女親家,如今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雲妃才剛犯事,有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來踩高進了。

  言少輕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高進,就見他臉色大變,可見確有其事。

  她的目光回到高殿龍椅上的宇文瓏身上。

  劉勤是他的人,這時候出來參高進一本絕非巧合,她的心驀然一沉。

  原來他早有準備……這麼一來,她更懷疑梅嬪滑胎之事是他一手策劃,太后則是在後宮助他一臂之力。

  而她,昨夜的那番查案就顯得可笑極了,顯然人人都不要真相,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東豫王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她心情沉重地看過去,就見宇文瓏不假辭色的說道——

  「高卿,按制,使臣入京朝貢,需向禮部報到,由禮部上報中省書,再由中省書稟報朕,你卻私吞貢品,該當何罪?且竟膽大妄為,將龍袍據為己有,謀反之罪,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好說?」

  高進心裡一跳,嚇得面如土色。

  其實向來各國來進貢時,他都會先挑選東豫王中意的貢品送到豫州,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一直以來也沒什麼事,怎麼今日卻……

  昨夜幾個同僚請客,他喝多了,早早就睡下,依稀感覺服侍他的小妾頻頻喚他,說是有人急著要見他,他卻是太醉了起不了身,早晨同樣爬不起來,還差點誤了早朝時辰,適才他匆匆進來時,有幾個官員像要對他說什麼,沒來得及說,皇上就駕到了。

  回想昨夜請客的那幾個人,平日跟他也不是太熟,難道自己是掉進什麼圈套了嗎?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微臣惶恐!」高進慌慌張張地撲通下跪。「皇上明鑒,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謀反之心,微臣所做一切都是聽從東豫王的安排,東豫王以武力威脅,微臣的女兒亦在東豫王府裡,微臣不敢不從,天地日月可鑒,微臣只是照辦而已,跟微臣一點干係都沒有啊皇上!尤其是那件龍袍,不是微臣要私留,是東豫王喜歡,命微臣讓人送過去豫州,微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宇文瓏一下一下的敲著龍椅扶手。「依你所言,東豫王有謀反之心,所以才要將龍袍據為己有,與你一點干係也沒有,是嗎?」

  高進一個激靈,連忙點頭,「皇上聖明!正是如此,跟微臣一點干係都沒有……」

  「眾卿可有意見?」宇文瓏目光掃過去,不等有人回答,他便先發制人地重重在御案上拍了一掌,語帶怒氣地道:「東豫王穆非覬覦皇位,其異心昭然若揭,今人證物證確鑿,朕命廉察使宋子平即刻帶羽林軍搜查高進府第,將物證搜齊,著吳將軍帶兵起程前往豫州拿下穆非,將一干人犯全數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看管。」

  「皇上聖明!」管頤第一個站了出來附和。「臣早聽聞罪臣穆非食君俸祿,但目無君父,賣官鬻爵,還強迫商人捐獻軍費,只因苦無證據才無法舉劾,如今穆非多行不義必自斃,謀逆證據確切,也能還給豫州百姓一個安定的生活了。」

  他是太子太傅,得高望重,在大雲是從一品輔導太子的大官。

  只不過,他是太上皇宇文琰做為太子時期的老師,與宇文瓏沒半點關係,他哪裡料得到自個兒用心教導了宇文琰十多年,想著他登基之後,自己便能實現在朝里一呼百諾的美夢,誰想那傻小子竟然皇帝才做了十二年便禪位了,而他做為太子太傅的期間,可沒少給宇文瓏臉子看,那時他怎麼也想不到,不過是個嬪妃所出的宇文瓏會當上皇帝,更沒想到當時勢力龐大的徐氏一族會垮臺,真真是風水輪流轉,人算不如天算了。

  「管太傅所言極是。」宇文瓏的面色異常嚴肅。「眾位愛卿,罪臣穆非專橫跋扈,貪贓枉法,今又犯下謀反叛亂之十惡不赦之罪,衝擊了我大雲皇室,如今罪證倶在,待大理寺審後秋季問斬,籍沒全部家產,誅三族,明正典刑,以彰國法!」

  皇兄啊皇兄,你交代給臣弟的這項任務,臣弟終於將它完成了,拔除了穆非這顆爛瘡,也無愧於你了。

  「陛下聖裁,吾皇萬歲!」

  群臣山呼萬歲,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感,只因他看到言少輕凝蹙著眉心,並沒有跟群臣一起高呼。

  他心裡苦澀的想,她一定更加懷疑梅嬪是他下的毒手了吧……

  他要如何將這皇帝做得到位,又讓他心愛的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這肯定是項技術活,也應了那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折騰折騰他的千古名言。

*             *             *

  下了朝之後,言少輕和陸宸談了一會兒,得知陸宸派人搜了孔家,原是想找些線索,卻在密室裡搜出巨額的金銀財寶,那絕對不是一個刑部侍郎的俸祿負擔得起的,而孔夫人說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彩娘死了,還極力撇清孔明輝和彩娘的關係,捍衛夫君的清譽,當真以為她說不是,孔明輝和彩娘就沒有關係似的。

  「所以,初步判斷,孔明輝是黃金劫案主謀楊七的同黨,楊七之所以對黃金運車會經過的地方了如指掌,就是有孔明輝做他的內應,但楊七被緝拿到案之後,孔明輝擔心他會招供出自己,便鋌而走險,到大理寺獄裡想將楊七滅口,只是他沒想到我會去,緊張之下失手了,又被另一個人給滅了口。」奇怪的是,為何那人不也順道殺了楊七,是時間來不及下手嗎?

  陸宸挑眉,「那麼,孔明輝又是如何得知黃金路線?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此機密之事。」

  言少輕微微凝神。「所以,孔明輝背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興許就是彩娘的另一個男人,她腹中孩子的父親。」

  陸宸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挺複雜的,「還有一事。」

  他這種神情語氣,她再熟悉不過了,通常是要告訴她,什麼重要證人死了,或是哪個重要證物不翼而飛。

  果然,陸宸緩緩說道:「楊七在獄中自盡了。」

  言少輕蹙著眉,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問:「何時?」

  「死亡時刻約莫是寅時,今晨給他送早飯去的時候才發現的,已會同仵作驗過屍,楊七是撞牆身亡,沒有他殺的可能,也找不到其他疑點。」

  言少輕淺蹙著眉頭,「他為何會突然自盡?這期間有人提審過楊七嗎?」

  楊七此類的重犯,是沒可能給人探監的,唯一接觸閒雜人等的機會就是提審了。

  聞言,陸宸嘴角掛著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沒有。」

  「唯一能供出幕後主使者的人死了,又得重新找線索。」

  她如此說,陸宸卻是不語了。

  她頓時微感奇怪,眉梢一挑問:「怎麼了?」

  陸宸清了清嗓子,有些無奈地道:「你聽了別太激動,此案將以罪犯畏罪自殺結案。」

  「什麼?!」言少輕沒法叫自己不激動。「你我都知道,還有幕後主使者。」

  陸宸嘆道:「是言尚書的意思,要我如此結案,不需驚動了刑部的嚴尚書,就當做是我要如此結案的。」

  言少輕狠楞了下,「我爹?」

  她爹雖是六部之首,但主管的是吏部,怎麼會干涉到刑部的案子來?個中有何隱情?她爹說不需驚動嚴尚書,難道是在懷疑嚴尚書是幕後主使者?

  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眼下是人人都有嫌疑,她的丞相之位雖然監管著吏部、刑部,也不代表這二處就能脫得了干係。

  「你也不必多想了,言尚書定是有所本才會如此交代於我。」陸宸看了她片刻,低聲關懷地問道:「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昨夜沒睡好?雲妃之事你不好受吧?」

  言少輕低低地應了一聲,「嗯,確實不好受。」

  兩人就隨意地站在宣政殿外西側長廊裡說話,金色飛簷讓陽光下折射的光芒正巧灑落在兩人身上,畫面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陸宸身材筆挺,意態剛毅,言少輕則是紫衫翩然,眉目如畫,加上陸宸最後那兩句話剛好進入宇文瓏的耳裡,後頭的太監宮女侍衛自然也聽到了,頓時人人屏氣凝神,不敢動彈,不為別的,只因他們知道,素來對陸宸陸大人有敵意的皇上大概又要發作了。

  「不必跟過來。」

  宇文瓏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他步履不停,走到言少輕和陸宸身邊,不由分說的由身後一把攬住言少輕的肩,高出她一個頭的他,手臂就橫在她胸頸之間,說有多親密就有多親密,只是她還穿著官服,怎麼看都是不成體統。

  言少輕完全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可她卻掙扎不開,他攬得很緊很緊……

  她斂下了眸光,僵硬地道:「皇上請自重。」

  此舉別說後頭被命令不必跟過去的尚德海等人看傻了眼,連向來穩重內斂的陸宸亦是反應不過來,這叫他眼睛是要放哪裡才好?皇上多番幼稚的吃醋,叫他哭笑不得,他讓少輕跟皇上說的事,少輕肯定是還沒說吧?

  「皇上,請您自重,快點將微臣放開……」言少輕滿臉的羞惱,面泛綺色,十分尷尬,心也狂跳得厲害。

  宇文瓏彷彿沒聽見她的話,他看著陸宸,正經八百地道:「陸卿聽旨,廉察使適才派人來報,突感身子不適,你速速前去支持,務必將高進府邸徹底清查,不得有一絲遺漏。」

  陸宸雖然知道這是故意要支開他,但他巴不得離開這裡,馬上躬身恭敬地一揖,道:「微臣遵旨。」

  陸宸走遠了,宇文瓏這才放開了言少輕。

  他雖然放開了她,卻兩隻長臂一伸,將她困在樑柱之前,也沒比剛才好到哪裡去,同樣的曖昧與敗壞風俗。

  言少輕深感窘迫,臉上又略略一紅。「皇上為何要支開陸大人?微臣還有公事未和陸大人商議。」

  「朕就是不想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宇文瓏沒好氣的道:「實話告訴你,若不是皇兄留有旨意,朕早把陸宸外放了。」

  他兩次犯下的錯誤——讓梅嬪和秀嬪懷了身孕,這都和陸宸有關,叫他如何能不介意陸宸的存在?

  以前,他氣惱之下還能將其他嬪妃當成她的替身發洩,但現在她是他的皇后了,他不會再因那一時之氣,做出令自己後悔莫及的事了。

  「外放?」言少輕鳳目一凝。她實在沒想到他有這樣的想法,居然會想要把好好一個京官外放?難道她成為皇后後,表哥說他早晚會被她害死,指的是這個?

  她還是無法相信表哥說的,說皇上喜歡她。

  若是喜歡她,為何上學時日日都欺負她、使喚她?她進宮之後也不召幸她,最要命的是,還威脅她不准嫁給他?這像是喜歡她?!

  「怎麼不說話?朕要外放陸宸,你捨不得了?」宇文瓏忍不住陰陽怪氣的道:「不要忘了你已經是朕的皇后,若做出任何有違婦道之事,哼哼,朕絕不輕饒你們兩個!」

  言少輕實在無言。「虧得皇上日日都在殿上俯瞰眾臣,就沒發現什麼微妙之處嗎?」

  他更加貼近她,凝視她的眼睛,「什麼微妙之處?朕就知道陸宸總是盯著你看,根本貌視朕,實在可惡。」

  她看著他近在眼前的臉,輕輕嘆氣。「每日早朝,皇上可知臣身邊站的是誰?」

  宇文瓏瞇起眼睛,想了想,「你身邊?」說真格的,他沒留意過她身邊站的是什麼人,他就只注意她一個,還有那個殺千刀的陸宸。

  言少輕瞪大了眼睛,「沒有印象嗎?」

  宇文瓏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道:「提刑司的安然?」

  她輕嘆,「正是安提刑。」

  宇文瓏挑了眉毛,「所以呢?你現在是在考朕文武百官站的位置嗎?」

  她輕咳一聲,「陸大人看的不是我,是安提刑。」

  宇文瓏一臉的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她看著他,靜默不語,只有如茗夏風吹過他們衣衫的聲音。

  宇文瓏突然反應了過來,瞪大眼睛,「你是說,他們是那種關係?」

  言少輕點了點頭,「陸大人早就要我把這件事跟皇上講,他說若我不說清楚,他早晚有一天會被皇上的眼光殺死。」

  宇文瓏一時還回不了神。「可是,皇兄沒指婚前,所有人都說你們是一對……」

  言少輕眉頭輕攏,「我們是走得近,但那是為了討論案情,其實安提刑多半與我們在一塊兒,只是人們的眼光不會放在他身上罷了。」

  「沒有騙我?」他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長久以來被他當情敵的陸宸居然和安然是斷袖……

  言少輕緩緩說道:「我會拿陸大人的隱私來欺騙皇上嗎?皇上只消稍加留心,便可看出蛛絲馬跡了。」

  他自然是信她了,全然的相信,且興致也立刻高了起來,玩味地道:「朕記得,安家正在給安然說親,安然是安家唯一的嫡子。」

  言少輕嘆了一口氣。「所以陸大人才會如此苦惱,安大人也不願娶妻,兩人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瓏恍然明白,「所以這陣子,陸宸往你那裡看的目光裡滿布輕愁是這個原因……」

  這下都兜攏了,宇文瓏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臉上笑如三月江南春。

  既然她早知道陸宸的秘密,就不可能對陸宸有意,現在是他對她坦白心意的時候了,對她說,威脅讓她不要嫁給他是因為太重視她了,怕她對他失望,絕對不是討厭她,非但不討厭,她還早就進駐他心裡好久好久了,即便將她放在他的眼睛裡,他也不會疼……

  「好了,如今皇上已知道內情,我和陸大人之間是清白的,絕不會做出有違婦道之事令皇上顏面掃地,皇上可以放心了,請將微臣放開,微臣有事要出宮。」

  宇文瓏還在腦中計劃,卻一下子被打亂。「你又要去哪裡?」

  這女人當真是沒心沒肺的一塊木頭,看不出他眼裡熾熱的感情嗎?她就不能留點時間給他?看不出他有滿肚子的話想對她說嗎?

  「微臣要回家一趟。」言少輕語氣平和地道。

  然而,明知道她的意思,宇文瓏卻半分不讓,還故意雞蛋裡挑骨頭地哼道:「你已經嫁給朕了,皇宮就是你的家。」

  她手握他皇兄的御賜令牌,宮裡宮外,來去自如,讓他拿她沒辦法,長此以往可不行,他要給皇兄寫封信,讓皇兄收回令牌才行,如此他才能時時刻刻掌握她的行蹤。

  言少輕不知他在密謀限制她的自由,她也不理會他那地痞流氓式的找碴,徑自說道:「黃金劫案要草草結案了,我想回去問問父親為何要如此做。」

  其實,她心裡是起了懷疑。

  國家之重,不外吏、兵兩部,她爹主掌了吏部,可說是位極人臣,且手無兵權,更能得到上位者的推心置腹。

  從前宇文琰在位時,每每要出宮較長時日,必定命她爹監國,對她爹相當倚重,宇文瓏即位後,對她爹同樣的敬重,逢重要國事,一定與她爹商議,而她爹亦是少數幾個知道黃金車運送路線的大臣。

  關於彩娘腹中孩子的父親,惜煙說是朝中大臣,位高權重,呼風喚雨,就是皇帝老爺也要給他三分面子……

  這一切的條件,怎麼都符合了她爹?

  雖然她娘親早逝,她爹的兩名侍妾也相繼亡故了,之後她爹便再沒納妾,府裡也無通房,但說她那性子清冷的爹會和花娘有什麼干係,她實在難以相信。

  只不過,萬事沒有絕對,往往越沒有嫌疑之人越有可能是犯人,加上她爹如今還無緣無故的要為黃金劫案結案……

  「不必問了。」宇文瓏輕撇嘴角,「是朕的旨意。」

  言少輕才在心中推敲完她爹和黃金劫案的關係,聞言面上極是錯愕。「是皇上授意?」

  宇文瓏不當回事,淡淡地道:「此事必有幕後主使者,不宜打草驚蛇,主犯已死,就此結案,之後再暗中追查便是。」

  她想了想,確實如此。「皇上想得周到。」

  宇文瓏頓時有些高興,「你這是在誇朕嗎?那你不必回娘家了?」

  言少輕搖頭,「不,微臣還是必須回去一趟,祖母這兩日染了風寒,我想回去探望。」

  宇文瓏依然興致濃烈,想也不想地就說:「朕同你回去吧!朕也去看看祖母。」

  言少輕吐了口氣,緩和語氣說道:「皇上不應該去盯著好不容易落網的大魚嗎?」

  「不讓朕跟就是了。」宇文瓏壓不住脾氣,頓時有幾分氣惱。「也罷,那穆非確實不會乖乖就範,朕去盯盯便是。你何時回宮?晚膳時分會回來吧?不如朕到鳳儀宮用膳。」

  言少輕和氣地道:「微臣想跟祖母一塊用飯。」

  宇文瓏嘴角微翹,哼道:「就是不過晚膳不回宮就是了……好,朕今晚召皇后侍寢,不信見不著你!」

  言少輕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皇上在說、說什麼?」

  見向來淡定的她首次說話都快結巴了,宇文瓏心裡大樂,他正經八百地說道:「為朕開枝散葉,難道不是皇后的責任?朕不召皇后侍寢,皇后一個人要如何生孩子?」

  言少輕不明白話題怎麼兜到侍寢上來了?但她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談這個。

  「皇后覺得咱們生幾個孩子好?」宇文瓏朝她眨了眨眼睛。「皇后想生兒子還是女兒?朕是想要個兒子,快點把咱們的兒子扶養長大,好讓朕可以退位,學皇兄一樣逍遙去,不過只有一個孩兒未免孤單,朕和皇后努力些,多生幾個孩兒,也讓他們手足可以互相扶持,皇后意下如何?」

  看著宇文瓏臉上可惡的笑容,言少輕漲紅了臉,她盡其可能的壓低了聲音,「皇上不要再說了,此地耳目眾多,恐會淪為笑談……」

  宇文瓏占了上風,見她臉紅得像煮熟的蝦,他笑意更濃了。「怕什麼?等到朕翻了皇后的牌子,到時候他們也都會知道……」

  「請恕微臣告退了!」

  她不顧禮節的用力把宇文瓏一推,急急忙忙的走遠了。

  望著她倉皇而逃的麗影,宇文瓏開懷一笑。「尚德海!把綠頭牌端到御書房,朕要翻牌子!」

  他可不是說說而已,既然知道她對陸宸無意,再不行動,他就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



【第十一章】   我養了塊木頭

  言府宅邸從裡到外之考究,是雲京裡僅次於皇城的宅子,不單是因為一門出了兩名女相,且其中一人還是皇后,再加上了言老爺子生前是內閣首輔,子承父志,獨子言禾任吏部尚書,已受到三朝天子的重用,如此顯赫的地位,無人能出其右。

  言少輕一回來便直奔後院,那裡有棟雅致的三層小樓,匾額上題了「楓葉滿樓」四字,這奇怪的名字是她祖母取的,也應景的在四周種了三百來株的楓樹,還有櫻樹和銀杏,每到秋天,楓紅層層,煞有詩意,只不過她祖母在屋裡做的事,都是些很沒有詩意的事。

  目送言少輕進了小樓,陸霜林二話不說,找了棵離小樓最近的楓樹一躍而上,到樹上守著去了。

  見陸霜林一如既往,言少輕也不說什麼,之前回來,她幾次讓陸霜林去她房裡歇著補眠,她走時會喊醒她,陸霜林說什麼也不肯,一定要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護駕,她費盡唇舌都沒有用,她便也不說了,若是她待的時間久些,便讓府裡懂武功的護院上樹去給她送水和吃食。

  「見過大姑奶奶。」兩個在廊下聊著天守門的婆子見她來了,連忙起身福了福。

  言府上下,對於出嫁且是嫁到皇宮的大姑奶奶經常就回娘家來已經很習慣了,尤其看她一身朝服,就像從前未出嫁時下了朝回家一般,說有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吳嬤嬤、李嬤嬤,你們好。」言少輕笑著朝她們點了點頭。

  這些嬤嬤們都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她早下了「她若回娘家,下人們均不需向她行大禮」的命令,也不用稱她皇后娘娘,讓這些府裡的老人對她又跪又拜的,她也不習慣。

  「大姑奶奶,這會兒老夫人沒午睡,在宋慈閣呢。」李嬤嬤殷勤地對她說道。

  楓葉滿樓的三樓就是宋慈閣,這也是她祖母命的名。

  她祖母說,宋慈是令她敬佩的人物,一生平反冤案無數,自小她祖母就要她向宋慈看齊,她對宋慈閣裡掛在牆上的那幅字畫上的字,更是背得滾瓜爛熟。

  字畫裡寫著——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她祖母說,那是做為一個仵作的中心精神,她一直牢記於心。

  「祖母!」言少輕進了宋慈閣,毫不意外見到祖母正在黑漆長桌案後的太師椅上坐著,桌上放著筆墨紙硯和好幾迭書,屋裡寬敞亮堂,靠牆擺著兩個大書架,架上滿滿的書,地上、桌上成摞的案卷,都快把她祖母淹沒了,還不只這裡,其實二樓也全是案卷。

  這是她自小看慣了的情景,祖母不分日夜,總是與書卷為伍,她很小的時候,娘親就病逝了,她讀書習字都是祖母手把手教的,祖母從來不跟她講《婦誡》、《女訓》那些,總跟她講宋慈寫的《洗冤集錄》,教她如何看出屍體要告訴她的真相。

  因此了,只要聞到書香和墨水的味道,她就覺得安心,她不太喜歡宮裡的味道,胭脂水粉和各式補藥的味道太濃烈了。

  「丫頭,你怎麼回來了?」言老夫人拿眼睛看著孫女。「聽說今日皇上收網,你不忙嗎?不必幫著看頭看尾?」

  言少輕自己搬了張繡凳坐到祖母身邊去。「祖母也知道東豫王垮臺之事?是爹下了朝回來說的?」

  她祖母在整理舊卷時不喜歡有人在屋裡伺候,因此平日裡下人全在一樓待著,祖母備了個鑼,若有什麼需要的,便敲一下鑼,自然有人上來。

  入宮之初,她常常感到鳳儀宮伺候的人太多了,她的一舉一動全攤在宮女太監眼前,曾想過學祖母用鑼,需要的時候敲一下,其餘時間不得入內打擾。

  但是才起了頭,馬上被竹桑、多蘭嚴正反對,說她堂堂皇后、一國之母,用敲鑼來叫喚下人,太不成體統了。

  是呵,在宮裡,處處都要符合禮制體統,偏偏她是在一個最不講究禮制的環境下長大的,祖母對如何笑不露齒、如何立不搖裙半點興趣都沒有,能讓她感興趣的唯有屍體。

  「丫頭,你第一天認識你爹嗎?」言老夫人屈指彈了她額中一下,一臉的「別傻了」。

  「你爹怎麼可能跟祖母閒話家常?我們娘倆一年說上十句話就算不錯的了。」

  言少輕奇道:「那祖母足不出戶,又是如何得知?」

  事實上,不只她祖母與她爹關係冷淡,她與她爹亦同,他們父女也是一年說不上幾句話,若搭得上話,那一定是在議論國事。

  其實她也習慣了,從小她爹就公務繁重,經常宿在內閣裡不說,回來了也是匆匆用過飯又一頭鑽進書房裡去了,她及笄禮的那年,祖母為她宴了客,她爹還露出詫異眼神,顯然是連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幾歲了都不知道。

  太上皇賜婚後,她爹也是寵辱不驚的為她籌備嫁妝,就像她不是要嫁給皇帝,是要嫁去尋常人家似的。

     她爹是一等一的清官,至今沒做過半件出格的事,從不接受人情關說,性格也高冷,像他這樣的大官,府裡連個姬妾都沒有,已是京中奇譚,人們都說她爹是放不下死去的髮妻,但在她看來,卻並非如此,她爹是天生冷情,要不怎麼會連一次她娘親的祭祀他都不參加呢?執著於髮妻的人,可不會這般無情。

  幸好,她有祖母,補足了娘不在爹不疼的缺憾,她常常覺得,只要有祖母在,她就什麼都不怕。

  「傻丫頭,雖然祖母足不出戶,但別人可以過來啊。」言老夫人拉開抽屜,當她是孩子似的拿了塊糕餅遞給她。「你在宮裡的事,祖母都知道,皇上今天辦的這事又與雲妃息息相關,祖母自然有第一手消息了。」

  言少輕吃了幾口糕餅,有些悶悶不樂地說:「祖母,梅嬪滑胎肯定不是雲妃所為。」

  言老夫人側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我說丫頭,這事會有人不知道嗎?」

  言少輕一怔,「祖母……」

  言老夫人一嘆,「是啊,都怪祖母,祖母把你教成一個好仵作,讓你為死人發聲,為人伸冤,也讓你成了國相,站在朝堂之中,與一干男子相較毫不遜色,但就是沒把當皇后需要具備的心機教給你,誰又料得到太上皇那混小子抽了什麼風,居然會把你指給皇上,若不是知道皇上對你死心塌地,祖母也絕不會答應把你嫁進宮中那種充滿豺狼虎豹的地方去過日子。」

  前世她是個法醫,還是主檢法醫,穿越來大雲朝那時,她三十七歲,是個工作狂,未婚,滿腦子都是工作,或許是因為這樣吧,她很悲摧的死於過勞,賺的錢都沒有享受到,也沒談過一次戀愛。

  醒來,她已成了殿閣大學士孔源的嫡女,二十歲,是內閣首輔言涵的妻子,有個四歲的兒子,就是言禾;當時言禾因身子弱,由她的公公作主,送到萬林寺習武強身,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兒子長得是圓是扁,壓根沒什麼思念之情。

  她原該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但血液裡的不甘寂寞讓她閒不下來,她去考了刑部的仵作,初試啼聲就令人驚艷,不但考中了,還進了刑部當差,成了大雲第一個女仵作。

  跟著江南的水患、令縣的旱災、商州的虐疾接踵而來,朝廷急需人才,她瞞著所有人參加詔舉,後來詔舉高中,她的身份形同狀元,她以現代人的思維,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卷又一卷的治國之策,後被拔擢為相,又成了大雲第一個女相,令一大堆人瞠目結舌,尤其是她的夫君言涵,當時總看著她嘖嘖稱奇地說結總數年,都沒看出她有這番能耐。

  歲月匆匆,言禾長大成人回來了,他一直埋首苦讀,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他高中了文狀元,入了仕途之後平步青雲,也娶了妻,一步步升到如今吏部尚書的位置,可惜的是,他的妻子韓氏紅顏薄命,早早就病死了,言家人丁單薄,如今三代也只有他們三人了……

  「所以,丫頭,後宮之事你就難得糊塗吧!宮裡的女人拼得你死我活,不過是想要聖寵和龍子,而這兩樣注定是屬於你的,其他的你就看開點吧!」

  言少輕聽得有些懵懂。「祖母,您究竟在說什麼?」

  言老夫人瞪圓了眼睛,「怎麼?你都入宮多久了,那傻小子還沒向你表白嗎?」

  言少輕微蹙眉心,咽了咽唾沫,「祖母,您說的傻小子,不會是在說皇上吧?」

  「不是他是誰?」言老夫人眉頭也皺了起來。「難道你現在不是寵冠後宮?」

  言少輕一愣。寵冠後宮?皇上對她有寵嗎?但想想自她入宮後,皇上不再翻牌子卻是事實,她算是最後一個承寵的,這樣能算是寵冠六宮嗎?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的說道:「祖母,您恐怕是有所誤會了,我和皇上只有大婚那夜……」

  「這怎麼可能?」言老夫人忍不住嘀咕道:「難道說,他有了你還碰別的女人?」一夫多妻,這種事她至今還是無法接受。

  以她自己為例,做為言涵的妻子醒來後,反正她對他也沒有感情,便不斷的為他安排美姬小妾,讓他沒有心思碰她,如此一來,他滿意,她也能盡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納多少姨娘,她通通點頭,夫妻井水不犯河水,相處得很融洽。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她這副身子的原主是個性子剛烈的,不讓言涵納妾,言涵一直頗有微詞,待她「轉性」之後,他終於得償宿願,可以盡情的納妾了,不知有多高興。

  她能這麼做是因為她對言涵沒感情,可輕丫頭和皇上這一對跟她不一樣,皇上打小就把輕丫頭放在心裡了,她看得清清楚楚,才會明知道皇后難為,卻沒攔著太上皇賜婚。

  大婚前,皇上明明來向她保證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飮,從此只有輕丫頭一個,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言猶在耳,怎麼才大婚幾個月,他就失信了?那小子可不要以為他現在是皇帝,她就不敢揍他了,要是讓她的孫女掉一滴淚,她不會善罷罷休!

  「咳!祖母——」言少輕不得不說句公道話。「皇上雖然沒碰我,但也沒碰別的嬪妃就是。」

  這下,換言老夫人傻了。「丫頭,你現在是說,大婚之後皇上就沒再召人侍寢了?」

  言少輕面露窘意的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聞言,言老夫人放聲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懷,頻頻點頭笑道:「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我怎麼沒想到?看來皇上對你可是用上了真心啊。」

  言少輕實在困惑,「祖母,您到底在說什麼?」

  言老夫人笑咪咪的看著她,「你告訴祖母,你究竟喜不喜歡皇上?」

  「我……我也不知道。」言少輕垂著眸,下意識的把玩著手裡的糕餅,對於祖母如此直白的詢問,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談不上喜歡,就是心中會一直想到他……罷了。」

  每當她的人生產生變化,她都想知道他會做何反應。

  她考上仵作的時候、她參加科舉,考中了文狀元時、她成了女相時、太上皇賜婚時……

  他肯定不會知道,她之所以拼了命的苦讀,就是想得到功名,走上仕途,如此,便可天天進宮,進了宮就可能見到他。

  她嘴上說答應這樁婚事是為了進宮給他添堵,給他找不痛快,事實上,知道太上皇賜了婚,自己要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時,她嘴角整晚都上揚著。

  可她高興得太早了,因為進宮後,他對她太冷淡了,他的身邊又有他那青梅竹馬的表妹夢妃在,她頓時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傻丫頭。」言老夫人笑道:「什麼只是會一直想到他罷了,你這分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在至親至愛的祖母面前,言少輕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意了,她垂著眸苦澀地道:「有什麼用?皇上不喜歡我,甚至,因為我遵旨嫁給了他,恨我恨得牙癢癢的,要不是我占了皇后的位置,他就能封夢妃為皇后了……」

  言老夫人看著她搖頭嘆氣。「我這是養了塊木頭啊,養了塊木頭!」

*             *             *

  晚上,言少輕自然是留下吃飯了,晚飯擺在言老夫人住的鏡花院。

  府裡的院落眾多,言少輕最喜歡鏡花院,她記得小時候,她祖母就嘆息著說過,很希望一朝醒來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一場,她還在她原本的世界裡,所以她把院子命名為鏡花院。

  她是不明白祖母在說什麼,不過祖母命名,總有其道理,她的名字也是祖母所取,說是有句話叫「人不輕狂枉少年」,所以給她起名少輕。

  「廚房那知道大姑奶奶回來了,也沒人吩咐就做了嗆芹芯,姑奶奶快嚐嚐,這嗆芹芯還是咱們府裡的廚子做得好,饒是在宮裡也吃不到這麼地道的嗆芹芯。」藍嬤嬤笑著說道,一邊殷勤的為大小兩個主子布菜。

  她是言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言府的管事,前幾年丈夫死了,兒子接手了管事的位置,媳婦也是府裡掌事的,她年紀大了,輩分也高,平時不必幹活,就專門張羅言老夫人的起居。

  「嬤嬤說得對,宮裡的嗆芹芯確實做得沒有咱們府裡的好。」言少輕頻頻點頭,又添了小半碗飯。

  藍嬤嬤見她吃得香,一時興起道:「要不,給大姑奶奶打包些帶走?」

        言老夫人啐了一口,笑罵,「說那什麼話?皇后娘娘還打包外食帶進宮裡,給人看到了以為皇后娘娘多貪吃。」

  藍嬤嬤抿嘴笑道:「小姐說得是,是我想得不夠周到了。」她到如今沒外人的時候,還會喚言老夫人為小姐。

  「祖母,我這打包若是給人看到,應該會以為宮裡膳食有多差,以至於我要回自己家打包吃的回宮吧!」言少輕笑吟吟的說道。

  藍嬤嬤掩著嘴笑。「哎喲,大姑奶奶這話給人聽到可不得了,宮裡吃的那可都是山珍海味。」

  三個人說說笑笑,外頭傳來了動靜,一個丫鬟打起簾子,進來稟道:「大人回來了。」

  一個聲音同時響起,「母親,兒子來給您請安了。」

  聽到言禾的聲音,原本談天說笑的三個人,臉上頓時都不約而同的斂起了笑容,言老夫人皺起了眉,藍嬤嬤則退到主子身後低眉順眼、目不斜視地杵著,而言少輕可說是在瞬間便凝了面容。

  她爹的聲音讓她微感緊繃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她有記憶開始,便沒有看他笑過,他總是嚴肅著一張過於削瘦蒼白的臉,像個兩袖清風吃不飽的寒門儒士。

  事實上,她爹從未對她疾言厲色過,連大聲一點說話都不曾,所以她並非是懼怕他,是他身上清冷和不可侵犯的氣質讓她有疏離感,他是國之棟梁,但之於她,卻只是個相當陌生的爹。

  一直以來,無論她是跟隨祖母的腳步去考仵作,或是去參加科舉,她爹的反應都是平平,外人看來可能是寵辱不驚,只有她知道,那是漠不關心,就像她祖母說的,她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們就是跟他有血緣關係而已,其實跟外人沒兩樣。

  「丫頭,等會兒你爹進來會先跪你,再跪我。」言老夫人正經八百的說道。

  「祖母……」言少輕哭笑不得。她爹對於他自己的娘親數十年如一日,只有中規中矩的晨昏定省,母子關係疏離至此,也算奇葩了。

  果然,不出言老夫人所料,言禾繞過屏風,見言少輕也在,他眼裡掠過一抹很輕微的詫異,旋即撩袍拜見。

  「微臣拜見皇后娘娘!」

  言少輕虛扶了一把,「父親不必多禮,快請起。」

  如今言府裡,就只有她爹見了她會一板一眼、一絲不苟的行跪拜大禮,叫她很是無言。

  言禾自然是不會留下一起用膳的,他走後,飯桌上才慢慢恢復了生氣,言老夫人親自把嗆芹芯移到孫女面前。

  「多吃點,瞧你瘦的,這樣要如何為皇室開枝散葉?」

  言少輕冷不防地想到白天時宇文瓏對她撂下的話,面上一紅。

  他不會真的召她侍寢吧?

  「可有多跟太后親近親近?」不等她回答,言老夫人又道:「太后只有皇上一個孩兒,自然是想跟你多親近的,太后身邊的寧靜,你也要對她好一點,是伺候太后多年的老人了,也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必要時能在太后面前說上話,對你也是種助力。」

  言少輕回過神來,不怎麼在意地說道:「我平日政務纏身,也沒多少空閒能去太后宮裡走動,不過寧靜姑姑倒是對我極好,興許是愛屋及烏吧!」

  晚膳後,言少輕又跟去了宋慈閣,看舊案卷看得津津有味,這些都是她祖母經手的案件,說是要趁腦子還行,詳細記下來,也可給後面辦案的人一個參考。

  「丫頭,你也該回宮了吧?」言老夫人時不時就從桌案後抬頭看她一眼。「雖然有太上皇的通行令牌,可也不好太沒規矩,小心落人話柄。」

  她也不知道在蘑菇什麼,直到過了亥時,這才回宮。

*             *             *

  宮裡,風平浪靜。

  「娘娘這一整日都去哪裡了?怎麼看起來如此累,還連朝服都沒回來換下。」竹桑好不容易把主子等回來了,連忙上前伺候更衣。

  言少輕一愣。累?她是心裡累嗎?因為一直記掛著宇文瓏的話,所以心裡七上八下的,比平時辦案還要累。

  「沒什麼事吧?」她把朝冠拿下來交給竹桑,一邊解了朝服就往桌案去,打從她成了皇后之後,重要的卷宗手下的人會自動送來鳳儀宮。

  「娘娘是在問雲妃嗎?」竹桑把朝服順手交給青芽去整理,斟了盞冰洛神花茶給言少輕。「奴婢聽說,知道皇上下旨要誅穆家三族,雲妃在暴室裡哭了個肝腸寸斷,不吃不喝,一直哭著喊著要求見皇上,說她是冤枉的,她沒有害梅嬪。」

  聽到雲妃之事,言少輕心煩,一口氣將洛神花茶喝了,重重擱下了空杯盞,凝眉坐了下來,打開了擱在最上頭的卷宗。

  竹桑嚇了一跳,「娘娘這是怎麼了?」

  言少輕蹙著眉心,只道:「沒事。」

  喵嗚——

  毛茸茸的小雪球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跳進言少輕懷裡。

  輕輕撫著貓兒,她的神情才略略放鬆下來。「雪兒今天過得如何?可吃飽睡足否?」

  「娘娘別提了,這小家伙今天好命極了。」竹桑邊磨著墨邊笑道:「小佑子公公送了好多吃食過來要給雪兒,還有馬奶呢,說是皇上的意思。不過說也奇怪,皇上怎麼會突然關心起雪兒來了?」

  言少輕心裡撲通一跳,有四個字鬼使神差地浮上了腦海——愛屋及烏。

  愛誰及誰?

  雪兒的主子是誰,答案已不言可喻……

  「娘娘,這花燈是您的嗎?」多蘭提著一只貓造型的花燈進寢殿來了。「您花燈節那日有去賞花燈嗎?」

  言少輕緩緩點了點頭,「是我的,皇上買給我的。」

  一時間,寢殿裡各自忙活的三個人都定住了身形,同時抬眸看著言少輕,驚得嘴都開了。

  「你們這是怎麼了?」言少輕有些失笑的看著她們。

  竹桑深深吸氣,確認道:「皇上買……給您的?」

  言少輕點點頭,「有何不妥?」

  竹桑急急說道:「娘娘!奴婢記得,有一年花燈節,當時還是翼親王的皇上約了您見面,但因為表姑太太一家從泉州來作客,娘娘出不了門,沒能赴約,便派奴婢到翼親王府去傳話,娘娘可還記得這事?」

  「我記得。」言少輕微微蹙眉。「怎麼突然提起這事來了?」

  通常她問案都是這樣問的,所以此刻她只想到一定是花燈有問題,可能牽扯到了某樁命案,所以竹桑的神色才會那麼鄭重。

  「那麼娘娘可知道,咱們大雲朝的花燈節別有意義?」竹桑的語氣更加急切了。

  想來她們家娘娘未考上科舉前,整日不是埋首苦讀就是跟著老夫人去驗屍,對風花雪月之事一概不知也不奇怪。

  「什麼意義?」言少輕一下一下地順著貓背,在想的仍是出了什麼命案。

  竹桑的拳頭緊了緊,娘娘果然不知道!

  「娘娘,咱們大雲朝的民風素來開明,終身大事不限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的男女若是彼此有意,便能在每年的花燈節那一日送一只花燈給對方,後續再向父母稟明,請媒人說親。」

  竹桑一說完,言少輕的心就咯噔了一下,臉上也忽然一熱。

  「娘娘,皇上送您這只花燈,是在向您表達心意呢。」多蘭連忙把花燈送到了主子的桌案上。

  言少輕瞪著那只花燈,心裡各種滋味,怪不得他說要送她花燈而她應好時,他那麼喜出望外。

  竹桑樂不可支,一副都快飛上天去了的樣子。「娘娘,奴婢猜,皇上當年約您在花燈節見,只怕也是要向您表白心意……」

  「娘娘!」這時菊生跌跌撞撞的進來。「尚寢局的劉公公來過了,說皇上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要娘娘準備侍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7 05:30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夢寐以求的事

  甘露池位在鳳儀宮後殿,是個難得一見的天然溫泉池子,鳳儀宮殿內的白石甬道可直通到那兒,整理布置得華麗非凡,隱密性很好,溫泉的療效是使皮膚柔滑、祛病、延年益壽,為歷代皇后獨享。

  言少輕素來怕熱,可今日卻一反常態的把自己浸在熱氣蒸騰的溫泉池子裡,如此反常地入浴溫湯,是因為她想要沉澱自己的心。

  多蘭用一幅絹包起她的長髮,緩緩用瓢取溫水澆淋在她身上,不時用香精水按摩她的肩頸,她背靠在刻著牡丹的漢白玉池壁上,因為舒服,眼眸時而閉起,時而半闔,方型的池子裡灑滿了細碎的玫瑰花瓣,溫泉水由對面的噴水口中噴洩而下,那噴水口是玉石雕成的鳳凰,口內含夜明珠,極盡奢華,湯池邊有階梯及扶手,打造得非常周到舒適。

        侍寢之前,須得沐浴香湯,她現在就是在沐浴香湯,一會兒便要去皇帝的寢殿了。

  據說,皇上登基以來,至今仍無後宮嬪妃進入嘯龍宮侍寢承受恩寵,都是在偏殿明珠閣裡承寵,且都是辦完了事便讓內監將嬪妃送走,他自己再回正殿睡,唯一的例外是梅嬪,那次皇上在落梅宮喝醉了,醉得不人事,因此宿在了落梅宮。

  由敬事房的記檔來看,梅嬪和秀嬪都只承寵了一次,芊妃一個月侍寢一次,與她同時入宮的雲妃未曾侍寢,侍寢最多的是夢妃,在她沒入宮之前,夢妃一個月裡有十天到明珠閣侍寢,不過也最為奇怪,往往送進明珠閣不到半個時辰便由內監送走,雖然次次皆有記檔,且不須喝避子湯,可至今也沒懷上龍嗣。

  「娘娘,這次梅妃娘娘辦喪事,奴婢照您的吩咐過去幫忙,倒是從瑞珠那裡聽到了一件事。」多蘭一邊為主子澆淋熱水,一邊輕聲說道。

  「說吧。」言少輕仍是閉著眼睛,有些出神的在想著別的事,同時宇文瓏的名字也在她胸口翻來覆去的。

  多蘭道:「瑞珠說,皇上臨幸梅妃娘娘那一夜,喊的是娘娘您的名字。」

  一瞬間,言少輕嘴角微動,心髒怦怦猛然跳動。

  皇上追封了梅嬪為梅妃,對外卻說是她這個皇后的意思,而瑞珠對主子忠心耿耿,如今把如此隱密之事告訴多蘭,大抵一是感激她追封了梅嬪,二是示好,等喪事辦完,將來她想跟哪位主子、去哪裡當差,她這個皇后肯定能說上話。

  只是,單憑瑞珠一個奴婢的話,她能信嗎?若只是刻意討她才這麼說……

  多蘭看出主子的心思,又道:「瑞珠說,娘娘被冊封為皇后之後,當時梅嬪娘娘就對她說過,若是抓不住皇上的心,她就好好跟著娘娘,皇上心裡看重娘娘,她以娘娘馬首是瞻準沒錯……依奴婢看,瑞珠不像在捏造,這麼大的事,還關係著皇上,她也不敢捏造才是。」

  言少輕慢慢嗯了一聲便沒再吱聲,緩緩感受著心頭湧起的甜和熱。

  他喝醉了,把梅嬪當成她臨幸,還喊了她的名字,而當時的她尚未進宮,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皇后,她根本不曉得他的心意,也曾因為他成了皇上、有了嬪妃而難受,他們,繞了好大一圈……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想到要起身了,也奇怪她幾乎泡了有半個時辰,但尚寢局沒來催,連多蘭也沒催她,只不間斷的將溫水澆淋到她身上。

  「多蘭,扶我起來吧!」

  她將手伸了出去,旋即被扶起,她赤足站在雕著鳳凰回首的漢白玉上,背對著多蘭,一件繡著鳳紋的寬鬆絲網袍子披上了她的肩,一雙手由她腰身兩側伸到她身前,為她將袍子的繫帶打了個結,然後那雙結實的手臂就這麼牢牢扣摟著她的腰,不動了。

  那雙修長的大手令她狼狠一愣,這當然不是多蘭的手,多蘭也不會這般舉止曖昧的為她繫袍帶,更重要的是,身後的人緊緊摟著她,她好似靠在一堵厚實的牆上,個子比她矮的多蘭當然做不到。

  能走進這甘露池,又能無聲支開多蘭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言少輕臉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紅暈,一顆心正撲通跳得厲害,一陣灼熱的呼吸已來到了她耳邊——

  「那一夜,我是真的把梅嬪當成你了,當時我以為我終於擁有你,酒醒後不知道有多失落,上朝見了你,我都不敢看你。」

  聽完,言少輕下顎微收,紅唇輕抿,心裡又是撲通撲通的失了節奏。

  難道,他都聽見多蘭說的話了?

  「我為何會將梅嬪當成你?」宇文瓏緊緊摟著懷中想望已久的人兒,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那一日我實在太悶了,為何悶?因為看到你和陸宸下了朝一塊兒走,你們邊走邊談笑風生,你們是那麼的般配,就像天造地設的一雙,想到你離我越來越遠,當夜我借酒澆愁,就把梅嬪當成你了。」

  他火熱的臉頰貼著她的頸側,阻隔兩人的只有絲綢浴袍,她的身子是赤裸著的,她動都不敢動,感覺著他長睫搧出的微風,也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像是被他的話焐出熱氣來了。

  以為這些就夠讓她臉紅心跳的了,沒想到他又繼續說下去——

  「臨幸秀嬪那日也是一樣,我親眼看到陸宸從你朝冠上取了落葉下來,當時我恨不得上前推開他,可我什麼也不能做,一整日憋著邪火,秀嬪當時就出現在我眼前,因為不甘示弱才會召寢了她,事後卻是悔喪萬分……」

  她的心霎時軟得像能滴出水來,又像被風吹得鼓滿的帆。

  她微微掙脫,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宇文瓏身子僵了一下,怕他真會誤會她不願給他擁著,她迅速轉過身去,這才看到他跟她一樣,只穿著一件寬鬆的絲綢長袍,衣襟繡著龍紋,與她身上的袍子同款。

  巧妙的轉身後,她依然是被他的雙臂圈在懷中,她迎著他錯愕的目光,抬手扶上他寬闊的肩膀,微踮腳尖,在他迷惑的視線中飛快堵住了他的唇,她的心像快飛出胸口了,而他心底的乾渴亦是一下子被她紆解了。

  大婚那夜,他們只有身子的結合,並沒有嘴唇的結合,這是他們第一次碰著了對方的嘴唇,因此她的唇瓣才貼住了他的唇,大受震撼的宇文瓏就忍不住了,他緊緊的扣著她纖細的腰,暴雨似的反吮著她嬌嫩的唇瓣,急躁的舌瞬間就叩開她的唇齒。他吻得濃烈,彷彿要將自己嵌入她唇裡一般。

  兩人吻得難分難捨,宇文瓏再也忍不住,同時身下的灼硬也令他沒法再站著了,他臉熱似火,當機立斷的將懷中的人兒打橫抱起,赤足大步走向帷間。

  帷間裡有一張床榻,平時就是供皇后泡浴後休憩用的,宇文瓏將懷裡的人兒輕輕放在床榻上,他的身子覆了上去。

  言少輕雙頰嫣紅,任他吻著,她的手依然摟著他的頸項,只不過顯得更加嬌慵無力了。

  他一邊無比珍視的吻著她,一邊解開了適才他親手打了結的浴袍繫帶,她濃長的睫毛低垂著,眼皮也半闔著,飽滿豐盈的酥胸隨著嬌喘而劇烈起伏,如此艷麗又如此嬌羞,他迷亂的憑著本能動作,不斷親吻她如細瓷一般光滑的肌膚,從耳垂,到頸項,到胸房。

  那幽徑像是早為他準備好了似的,潮濕又溫暖,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找到了路徑,因動情而早就硬挺的灼熱徐徐滑入,那一瞬的緊窒讓他喊出了她的名字,他的身體激動的、緊緊抱住她白嫩柔軟的身子,一下一下,實實在在的占有了她。

  或許是太久沒有近女色,或許是太過動情,面對自己如珠如寶珍視的女人,他毫無招架的能力,沒多久便在她身上洩了情慾。

  他沉醉的壓在她身上,幾近虛脫,心裡的滿足卻是無法言喻的,他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喃語,「少輕,我好快樂,能跟你這樣,是我夢寐以求又求而無法得的事……」

  言少輕臉色緋紅,與他有相同的滿足,她心裡也知道這回跟大婚那一夜不同。

  那一夜,他十分拘謹,像怕碰碎了她似的,小心翼翼的行房,一結束便立即翻身下床,過程就像只是為了讓她落紅,要給宮裡的燕喜嬤嬤一個交代。

  不過她現在知道了,那一夜他那般緊繃的表現原來不是討厭她、不想碰她,而是太喜歡她了,怕她不願意與他圓房而速速結束。

  「我們不要再分開了。」宇文瓏再度難以自拔的深深吻她,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要再讓我感覺你遙不可及……」

  她懂他的意思,他們的心不要再分開了,不要再有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明明同在京中,卻歲歲年年忍受著單相思之苦。

  「不會,不會再分開了。」她親口給了承諾,亦是萬般濃情蜜愛的撫著他俊俏的臉頰。

  他的嘴角彎了起來,「明兒得空,你得白紙黑字的寫下來。」

  她頓時失笑。「你說什麼?」

  他哼了一聲。「你才不明白我有多愛你,我這番相思之苦,不足為外人道。」

  三句話又融化了她,她笑著嘆息,「我給你寫,要多少都給你寫。」

  他這才滿意了,低首深吻她的額際,依依不捨的從她身子退出來,取了白巾,簡單的為兩人清理了一下,再將她的衣襟拉好,重新打上一個結,也迅速攏衣,為自己的浴袍打結,這才再度抱起了她,由白石甬道回到鳳儀宮寢殿。

     言少輕正想著自己這副羞人模樣要如何見人,不過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想多了,想必他早安排好了,寢室裡同樣空無一人,鳳床上鋪展開繡著金色鳳紋的被縟,只留幾盞搖曳著玫瑰花香的紅燭,空氣裡飄著甜甜的玫瑰香氣,淺粉色的紗帳烘托了曖昧氣息。

  丑時已過,外頭早已夜色深沉,加上琉璃冰缸裡置了不少冰塊,縱是夏末的夜也不會燥熱難當。

  繞過金絲屏風,宇文瓏將她放上鳳床,他覆上她,半撐著身子,靜靜地直盯著她看,一雙星眸亮晶晶的,眼底也蒙上了一層柔情。

  「你信嗎?打從入學的第一天,我便知道你是女孩子。」

  她眼裡寫著不信,她雖年幼,但謹記祖母的吩咐,一絲不苟的扮演男孩子,自認沒露出一絲破綻。

  宇文瓏目光閃動,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因為你身上很香,有一抹淡淡的馨香,像女孩子家的香氣,跟其他人都不同,男孩子再怎麼愛乾淨或衣服薰了香也不會有你身上那種特有的宜人淡香。」

  她微怔了怔。「那你為何不戳破我?」

  「為何要?」他微微揚眉。「每日見你正經八百地扮做男孩子,我覺得有趣。」

  「那你也是覺得樓姑娘有趣,所以說要娶她?」這話一出口,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在乎著這事。

  她真是太能裝了,對自己也裝,裝做毫不在意。

  「天地良心。」宇文瓏立刻舉手起誓,「我真沒說過要娶她。」

  她眼中波瀾不興,「你還說她的眼睛像月亮。」

  「我後面還有一句沒說。」他悶悶地道:「初一十五不一樣。」

  言少輕忍俊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難怪安小王爺要噴笑了,他們肯定都知道他沒說出口的這一句。

  「你若沒有招惹她,她又為何會長情於你,一副非你不嫁的架式?」言少輕鳳眼微微上挑,「而且說是我阻礙了她入宮。」

  「她要自作多情,我有什麼法子?」他俯身懲罰性地輕咬她的耳垂。「那是你不知道而已,雲京城裡對我一往情深的姑娘多了去,只有我傻,才會心裡裝著你一人就沒法再看別人,適才才會像個初嘗情事的小子般忍不住。」

  他不知何時已將兩人的繫帶都拉開了,兩人赤裸的身子早不知不覺的交纏在一塊兒,他緊緊摟著她的腰,埋首在她頸間一陣亂吮,胡亂說著情話。

  「少輕,我的少輕……」他含著她的雙唇不停吮吻。「我愛你,我好愛你,我愛你很久很久了……」

  她覺得好笑又覺得溫暖,心裡被他的濃情蜜愛裝得滿滿的,也就隨他折騰了。

  言少輕很不適應,她的心臟急跳,耳根子要命的發燙,臉瞬間紅到了頸脖處,這感覺陌生刺激又無助,她的下身一直在收緊。她兩眼迷濛放空,卻像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冷不防的問道:「你也給其他嬪妃做過這個嗎?」

  他頓時一停,抬頭,微微蹙眉,「你想到哪裡去了?」

  「因為……你好像很熟練……」她自認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但在他的擺弄下都忍不住失神吟哦了,其他嬪妃豈不快慰得要瘋狂?

  一想到他也曾如此讓其他嬪妃欲仙欲死,她就難受,非常非常的難受。

  這該如何是好?以後他召幸別的嬪妃時她要如何自處?她要如何自我開導才不會在乎?

  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對,宇文瓏緊張了,他傾身覆上她,低頭看著失神的她,正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你以為我對阿貓阿狗都能做嗎?我是想讓你銷魂才這麼做的,這是我第一次做,只有你,只有對你才會心甘情願,因為我想討好你。你想想,我犯得著討好別的嬪妃嗎?何必費這麼大的勁……」

  他說的是有道理,可是……她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那你如何會?」

  宇文瓏的神情不禁有些彆扭。「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前我常跟著褚雲劍混青樓,房事寶典也看過不少……你別亂想,我沒有碰過青樓女子,你可以去問褚雲劍,都是他在碰,我都沒有碰,我就是好奇,看看寶典罷了,幻想著什麼時候能用在你身上,讓你臣服於我才看的,不想在你面前像個矬蛋。」

  言少輕有些啼笑皆非,他在看青樓寶典的時候居然是想著她?她都不知道要哭還是笑了。「褚家哥哥要是知道你這樣出賣他,肯定會想殺了你。」

  他滿不在乎的聳了聳眉,「以前或許吧,但現在殺我是弒君大罪,他應該不敢想。」

  她似笑非笑道:「原來,皇位還是你的護身符。」

  「總之,我這身子以後只會愛你一人,不會再碰別人,所以你也別想用這理由禁止我要你。」他信誓旦旦的說,眼裡一片認真。

  言少輕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如今梅嬪已逝,雲妃打入暴室,秀嬪身懷六甲,無法侍寢,後宮嬪妃寥寥無幾,能侍寢的也只有她和夢妃、芊妃了。

  她知道他對芊妃是例行公事,就算不再召幸,芊妃也只能啞巴吃黃連,可夢妃呢?他青梅竹馬的夢妃,他是喜歡的吧?能就此冷落嗎?

  過去已虛度了許多歲月,她不想和他再有猜忌,也不想再違心了,她直截了當的問道:「那麼,夢妃又該如何?」

  宇文瓏怔了一下,忽然臉現喜色,「你在意夢妃嗎?」

  「我沒入宮之前,她是最常侍寢的嬪妃,不是嗎?」

  他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嘿嘿地笑,「我以為你一點兒也不關心我的事,看來不然。」

  她抬眼睇著他,「我以為你討厭我,所以一直不敢明著關心你的事,怕你對我更加反感。」

  他又正色起來,「天地良心,我從來沒有討厭你。」

  過去受的委屈驀然之間蜂擁而至,她哼著,「沒有討厭?卻威脅我不得嫁給你,這是什麼道理?」

  他的目光染上了一絲溫柔。「好少輕,威脅不讓你嫁給我是怕你會對我失望,你越好、越出色,我的心就越來越退縮,我寧可你認為我是個紈褲子弟,是京城浪子,寧可你對我徹底失望,也不要你嫁給我之後發現我是扶不起的阿斗,認為我不如皇兄,簡單的說,我覺得我——」他一頓,深深的看著她說道:「配不上你。」

  她的心在瞬間似乎被某樣東西撞擊了一下,這是她的夫君,自小他們就牽絆在一塊兒了,她為什麼還會感到如此心動難抑?

  她往他的懷裡蹭了蹭,輕輕嘆息。「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從來沒有認為你不如你皇兄。」

  「真的?」他的語音裡滿是狂喜,他長這麼大,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對他失望。

  「我問過祖母,你明明聰明絕頂,為何行為放蕩,老是不肯好好讀書,惹夫子生氣。」

  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他寬厚的胸膛前,娓娓說道:「祖母說,那是你的生存之道,只有裝笨才能在宮裡活下去,所以母后以前才縱容著你的放蕩,從不見她阻止你,也不見她對你的不成材而傷心,因為她知道,唯有如此,你才能在徐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活命。」

  「身為皇子,若是太受注目,就是道催命符。」宇文瓏輕聲嘆息。「我從刑部驗屍房出來那日,我母妃就嚇壞了,她求我一定要裝著吊兒郎當、玩世不恭,這樣徐皇后才不會把眼光放在我身上。徐氏一族垮臺之後,我可以不必再偽裝,但我實在厭煩了奪位謀權,所以我遠遠離開了朝堂,不肯受皇兄一官半職,我不要給任何人興風作浪的機會,哪知道……」

  言少輕接口,「哪知道興風作浪的人卻是那位在位者,讓你想不涉入其中也不能了。」

  「你明白就好,這皇位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的雙唇游移,移到她側耳後,輕聲誘哄地道:「所以好娘子,你快為我生個胖大娃,咱們快些養大他,讓他繼承我的位置,咱們好學皇兄皇嫂逍遙去。」

  激情又重新被點燃了,宇文瓏消停了片刻,那處又起了反應,他的腰往下一沉便已滑入。

  「子瓏……」她低低的嚶嚀了一聲,一瞬間,她的臉色緋紅無比,臉上染著迷醉的神情,身子配合地微微拱了起來。

  她的身子如花般的在他身下盛放,讓他無法自拔,深深地吻著她,他那熾熱深入,有如岩漿一般源源不絕地將她燃燒殆盡。

        她的身子承受他的激情,耳畔聽著他愛的呢喃,隨著他毫不停頓的律動,她全身發軟,歡愉的顫慄著,伸手摟住了他的頸子,熱烈的響應他暴風一般的吻。

  他不是過去那個愛捉弄她的調皮少年了,他是男人了。

  她的男人。



【第十三章】   惹禍的保證書

  在大雲朝,能夠讓帝后聯袂出席作客的人家,朝中寥寥可數,而當朝太師石演便是其中之一。

  石演七十大壽,宇文瓏和言少輕都收到了請帖,宇文瓏為了此次壽宴更是煞費苦心,不是為了賀禮費神,而是為了穿著費神。

  他為自己和言少輕打造了款式雷同的服飾,像在昭告著天下,帝后一心,他們會一起固江山、守百姓,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言少輕穿著宇文瓏讓尚服局趕製出來的衣裳,委實有些彆扭,因為她收到的是給言相的帖子,不是給皇后的帖子,所以她原想穿著官服去的,比較顯得鄭重,可宇文瓏偏生很堅持,要她穿跟他同款的,她也只好穿上了。

  因此了,當他們一塊兒下了宮裡的馬車,進了理郡王府的大門,宇文瓏又一定要挽著她的手時,花一般的皇室新婚夫妻,頓時有閃瞎眾人的眼之嫌。

  從賓客眼裡看去,皇帝一襲淺藍色團龍的雲錦寬袖袍子,袍服下擺繡著昂首欲飛的翔龍,頭戴白玉龍冠;皇后則是淺藍色繡鳳紋的雲錦寬袖袍,長裙繡著昂首欲飛的鳳凰,一支白玉鳳釵斜插在反綰髻上,兩人十分般配,就是一對金童玉女,那衣袍上繡的都是宮裡繡娘獨門的技巧——水墨繡,格外惹眼。

  兩人一進來就先言明了,今天大家都是客,不必行君臣之禮,因此不必在那裡跪拜來參見去的煞風景了。為了不掃賓主的興,由褚雲劍帶領的大內侍衛團團守在理郡王府外,一干暗衛雖然在府裡保護著主子的安全,但他們全隱身在叫人摸不透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會影響賓主的興致。

  「皇上和皇后娘娘大駕光臨,真是太給老臣面子了,還送了那麼貴重的賀禮,叫老臣如何敢當?」石演迎了上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滿面紅光,呵呵地笑。

  宇文瓏一笑道:「石太師若不敢當,還有何人敢當?」

  石太師門生極廣,在朝裡的地位不可動搖,當年開冶鐵、定漁稅,都是他的奏請,亦是他皇兄留給他的人之中,可以絕對信任的重臣第一人,第二個就是言少輕的父親言禾了。

  石太師雖然自個兒有太師府,但老伴早已過世,其他兒子都在各地為官,女婿陪著女兒到安州養病去了,長年不在京城,受他們所託,他一直與樓禎、樓禰同住在理郡王府,彼此也有個照應。

  「石太師果然是好大的面子,老夫過壽時,還不敢勞駕皇上聖駕哩。」一旁管頤有些酸溜溜地說道,一般人哪想得到可以給皇帝送帖子?

  宇文瓏並不以為意,也沒說他的帖子是樓禎私下給他送的,不是石太師的主意,而樓禎之所以給他送帖子,也不是給皇帝送的,他自小在理郡王府裡混,石太師就跟他的外祖父沒兩樣,老人家過壽,他自然是要到的。

  「好說好說。」石太師開懷笑道:「管太傅不敢勞駕,肯定是有不敢的理由,自認身份不夠貴重什麼的,不像老夫人老了,臉皮子厚,豁出去了,而皇上賞臉,倒是叫老夫長臉了。」說完,端起斟得滿滿的琉璃盞,道:「陛下請。」

  宇文瓏舉杯一飮而盡,「石太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們一個太師,一個太傅,從年輕鬥到老,現在在朝堂上還經常互不相讓,宇文瓏老早習慣了。

  管頤恨得牙癢癢的,說什麼他自認身份不夠貴重,請不動皇上,所以不敢請是吧,這個死老頭,等到他將天下拿下的那一日,定要讓他好看,看看誰的身份不夠尊貴!

  宴席就擺在後花園的臨風軒裡,位在荷花湖心,雖已夏末,但艷麗的嬌荷仍未謝,賞心悅目,一側搭了戲臺,已有女子在彈琴,另幾個歌妓在那兒輕歌慢舞,席開十來桌,桌上已經上了幾盤涼菜,除了西域來的葡萄酒,每人皆有一只冰碗,擺著各式新鮮果子和碎冰,極為消暑。

  石太師德高望重,幾乎文武朝臣都來了,唯一沒到的就是言禾,不過也沒人覺得奇怪就是,言禾本來就不擅於交際應酬,他行事一絲不苟,有些獨善其身,向來只專注於公事。

  酒過三巡,樓禎撇下他的一干友人尋了過來,他喝了幾杯,臉有些泛紅,更顯得俊美難當。

  「皇上,不要說我不關照您,今天我特地不請陸宸,讓皇上您一枝獨秀,好好吸引皇后娘娘的注意。」

  宇文瓏把他推開。「一邊涼快去吧你!眼睛放亮點,沒看到朕和皇后穿的是什麼嗎?言老夫人說,這叫情侶裝。」

  樓禎恍然大悟的看著他,「難道——」

  宇文瓏得意的揚起嘴角,「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已經跟幾個朝臣喝了幾杯,不想再應酬這些天天見面的老面孔了,遂離了席,尋他的少輕去。

  她比他更懶得應付那些面上笑呵呵的老狐狸們,就只在入席時敬了石太師一杯,說了幾句祝壽話便伺機開溜了。

  她走過之處,皆有暗衛留下只有宇文瓏才看得懂的記號,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尋到了她,手一揮,他身後的尚德海和言少輕身後的竹桑便識趣的退開了。

  言少輕不知某人來了,也不知道竹桑已經悄然退開。

  理郡王府的花園一步一景,她順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悠閒走著,小徑兩邊花團錦簇,王府的花匠也算有本事的,這時節了牡丹、芍藥仍開得極好。走到了盡頭,綠蔭環翠,上了小小的三步臺階,再順著臺階走上去,便是個養著錦鯉的荷塘,一邊則是偌大的蓮池。

  涼風習習,荷葉搖曳,風中夾雜著湖水的氣息,言少輕靠在青綠色的欄杆邊欣賞著眼前的滿池蓮花,理郡王府裡也不知道誰特別鐘愛蓮荷,光是花園裡的蓮池大大小小就有六、七個。

  她往池裡看去,就見水中五彩斑斕的錦鯉游來游去,襯著池底渾圓的鵝卵石,煞是逗人,驀然想起小時候在太學學堂後面也有個鯉魚池,她和宇文瓏很喜歡在那裡喂魚,每次一灑魚食,魚兒總會爭先恐后地游過來,有一次他還掉進池裡,被撈起來的時候,不只臉上蓋著水草,衣襟裡還有一只小錦鯉,又好笑又狼狽。

  「是不是想到我掉進池裡的事?」

  她真會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死,轉過身去,就見來人貌白神清,朗朗對著她笑著,一時間,氣就消了。

  「你怎麼也來這?那宴席怎麼辦?你不在,眾人豈不是失了主心骨?」言少輕語氣戲謔,眼底露出促狹之色。

  今日雖是石太師的壽宴,但人人心知肚明,有多少人是來討好天子的,他這一離席,要叫那些專程來拍他馬屁的人怎麼發揮?

  「你不在,多無趣,你不在身邊陪著,我待在那裡做什麼?都是糟老頭,看了心煩。」宇文瓏想也不想的說道。

  言少輕噗哧一笑,「你就這樣說你的顧命大臣們?」

  「什麼顧命大臣?」他十分不以為然。「我都長這麼大了,能被托孤嗎?再說了,皇兄也沒死,還隔三差五的就來信,我哪需要什麼顧命大臣?」

  他走過去,打開石雕燈柱上的暗門,取出一包魚食遞給她。

  言少輕詫異的看著那包魚食。「你真是把理郡王府混得爛熟了,連人家魚食擱在哪都知道。」

  宇文瓏一臉尋常地道:「我跟樓禎喝得爛醉是一次兩次的事嗎?醉了不能回宮,自然跟他睡,這裡跟我府裡沒兩樣。」

  言少輕眼角微揚,揶揄道:「好像挺值得驕傲的哦。」

  她捏了一點魚食在手,灑向池中,立刻引來魚兒啄食,她看得目不轉睛,忘我的灑食,雖然沒回頭,但她知道宇文瓏正緩緩靠近她,因為他身上有著淡淡的檀木香氣,走到哪兒,拂到哪兒。

  宇文瓏已經駐足在她身後,她看魚,他看她。

  不時吹來幾縷清風,送上她秀髮上的馨香,讓他忍不住閉眼深嗅,一會兒睜開眼睛,見四下無人,忍不住摟住她的纖腰,將她扳過身來,迅速堵住她柔軟的唇瓣,深深的吻她。

  她手裡的魚食全灑了,雙手抵著身後的欄杆,閉眼迎著他濃烈的吻,恣意吮吻他的唇,心都熱了。

     怎麼如此美好?

  被他愛著、呵護著、珍視著,怎麼會如此美好?

  她對他的感情充滿了眷戀,這陣子都無心朝政了,每每站在殿下望著殿上英挺的他,就會忍不住想到兩人纏綿床榻的種種,綺麗的畫面讓她心猿意馬,沒法好好注意其他大臣在上奏些什麼,就像此刻一般,他總能吻得她忘了天南地北、今夕何夕……

  驀然,宇文瓏扣住她纖腰的雙手緊到了極致,他的唇滑到了她耳邊,誘哄道:「少輕,咱們回宮好不好?」

  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嗔道:「我可不敢做這麼丟人的事。」

  事實上,她已全然拱身貼合著他。

  「丟什麼人?」他深幽的眸子突然如火般熾熱。「又無人知曉咱們回宮做什麼?就說有邊防要事來報……」

  「在說什麼胡話!」她啐了一口,素手滑過他俊俏的臉龐,臉上輕輕綻出了笑意。「這像是做皇帝的人該說的話嗎?」

  宇文瓏反捉住她溫潤的小手,放到唇前親了一下,神態認真又熱切地道:「皇帝什麼的平日做足便是,我現在只想要你……不然,在這裡也可以,讓我摸摸你就好。」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十分依戀的把頭靠在他胸膛上,唇畔揚起了絲絲笑意。

  「我跟你打包票,不會有人過來,這裡只有我和樓禎會來。」如此將她摟在懷裡,他嗓子眼已有些發乾,情意纏綿到他想解她衣帶。

  她是誤打誤撞才會走進這裡,以前他和樓禎最喜歡帶兩壺酒來這裡席地而坐,喝醉了便睡臥在滿天星斗下,從來也沒被人發現過。

  「別鬧了,小心被人看到。」她拍掉他不安分的手,與他手指相扣,防止他再亂來。

  他對她的痴纏和欲望,當真就像初嘗情事的小伙子,他每夜都在她的鳳儀宮裡廝混,卻還是一副永遠不饜足的模樣,讓她好氣又好笑,還曾問他是否服了什麼藥,否則怎麼如此威猛?他說見了她自然而然就變成色狼,他自己也無法控制。

  她真是喜歡聽他說這種「只有她」、「只要她一個」的情話,那讓她覺得只有她能滿足他,只有她能令他如此動情。

  這陣子獨占著他,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是不?不能要他未來連夢妃那兒也不能去,大雲朝可沒有哪個皇后這麼善妒又霸道的,太上皇他們夫妻不算,那是太上皇甘心為妻子解散了後宮,連帝位都不要了,只與她攜手歸隱……

  好羨慕,她真是好生羨慕,她不要求宇文瓏與她歸隱山林,若是他能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便此生足矣,夫復何求了。

  然,再怎麼想要恩愛纏綿,也得回到席上,否則在人家的壽宴上,帝后同時消失那麼久真是不成體統,不想讓人起疑竇也難。

  「咱們回席上吧!」

  言少輕才說完,便聽到不遠的曲橋那頭傳來動靜,不少的腳步聲,還有人說話——

  「諸位隨意參觀,這裡的景致都是家母的構想,家母閨名有個蓮字,素來喜愛蓮荷,所以府裡有許多蓮池,每到入夏,花開得可不輸向天湖。」

  宇文瓏一聽那聲音,頓時臉色一沉咬了牙。

  該死的,這裡是他和樓禎才知道的隱密所在沒錯,但他怎麼沒想到樓禎會把大家都引來了,樓禎肯定是故意的……

  兩人瞬間分開,拂拂衣衫,正襟危坐的裝做在賞魚,宇文瓏又取了兩包魚食出來,一人一包,狀似悠閒地灑著魚食。

  也不知道是誰發現了他們,很驚訝的道:「原來皇上和娘娘在此啊……」

  一抹嬌俏的銀蝶紗衫身影從賞湖隊伍裡脫隊出來,直接撲到了宇文瓏身上。

  「皇帝哥哥!」語氣之中盡是狂喜。

  宇文瓏冷著臉,幾乎是馬上把她推開。「沒看到皇后在這裡嗎?」

  言少輕看著他們,她知道樓禰從前是喚他瓏哥哥的,他做了皇帝之後,就改口叫皇帝哥哥了。

  樓禰水養玉雕似的,秀美嬌俏,光看外表絕對是個大家閨秀,她要是能這樣文文靜靜的都不開口多好……

  「見過皇后娘娘。」樓禰心不甘情不願的施禮。

  言少輕淡淡一笑,「皇上的妹妹就是本宮的妹妹,樓妹妹不必多禮了。」

  樓禰對她的友善卻不領情,「正巧皇后娘娘在這裡,我有個東西給皇后娘娘看,皇上真的說過會娶我,我沒有騙人。」

  言少輕面色沉穩的問:「是嗎?何物?」

  宇文瓏自然是有把握沒這種東西,他保證道:「皇后不必聽信他人之言,朕真的沒說過。」就是怕樓禰又借題發揮,他早已搜索枯腸的想過了,他沒有說過要娶樓禰的話,絕對沒有。

  樓禰看著他,斬釘截鐵的道:「有!」

  敢在皇上皇后面前這般鬧騰,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風吹來,樓禎的酒一下子都醒了,石太師更是氣得跳腳。

  「禰兒!過來!不許君前失儀!」他喝令著這外孫女兒。

  「我不!」樓禰從懷裡取出一張紙來,打開,揚在眾人面前,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微笑。

  「皇帝哥哥寫給我的保證書,保證會娶我為妻!」

  宇文瓏愕然的看著那張紙,心裡一涼。

  他居然把這茬給忘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瞅著,那是皇上的墨寶是吧?

  言少輕在心裡嘆息。看來,他是沒說過,但他寫了,白紙黑字的寫下來了,確實是他的筆跡,想抵賴也抵賴不掉。

  她失望的眼神令宇文瓏十分焦急,他急急拉住她的手,「少輕你聽我說,當時是她鬧得太凶我才寫的,而且那會兒她還小,朕也沒想到她會留到現在……」

  樓禰患有血疾,只要磕著碰著必定瘀血不散,激動時眼睛還會充血,因此所有人都讓著她。

  他會寫下那張不像樣的保證書,也是這個原因。

  當時她才十歲吧,拿著塊石頭作勢要砸自個兒的膝蓋,他是怕了她才會寫的,不寫,他根本脫不了身,且他也怕她真會任性地傷了自己,他和樓禎一直是鐵哥兒們,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他不能看著她做傻事。

  所以,他真是比竇娥還冤,他是做善事救樓禰一命,現在卻被堵得無話可說。

  「我不管!皇帝哥哥就是寫了,要娶我為妻,不能反悔!」樓禰挑釁地看著言少輕,「皇后娘娘,依我的身份地位,我能封為四妃之一吧?」

  「胡鬧!皇上為何要娶個瘋丫頭為妃?」石太師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他大步走了過去,一把奪過外孫女手中的紙來,揉成一團便往口中塞去,嚼了幾下,竟然咽了下唾沫,吞下去了!

  這一舉動,眾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外公!」樓禰臉色變了又變,她氣急敗壞的拉扯著石太師。「您為什麼吞我的紙?您為什麼吞我的紙!還給我!還給我!」

  宇文瓏實在很想喝采。「來人,快傳太醫來給石太師看看!」

  石太師推開上前糾纏的樓禰,向前對宇文瓏一拱手,「多謝皇上,不過微臣無事,不過是張紙罷了,從前打仗時,微臣連樹皮都吃過了,紙實在算不了什麼,就不必為微臣勞師動眾了。」

  「怎麼說也是為了替朕……」毀滅證據啊!他在心中嘆道,真是難為太師了。

  他是高興自己親手寫的保證書被吞了,但樓禰氣得抓狂,渾身狂抖,尖叫不斷。

  「外公!把紙吐出來!快點把紙吐出來!」

  石太師目光凜冽,不動如山,徐徐地道:「已經吞下肚了,有法子,你就給我開腸剖肚。」

  樓禰跺著腳,邊哭邊嚎道:「我不管!那是皇上寫給我的!」

  石太師一臉「阿彌陀佛,請節哀」的樣子。「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樓禰面現惱意,眼神頓時變得銳利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她絕烈的衝到言少輕面前,使勁一推,一把將言少輕推進池裡,她回頭看了宇文瓏一眼,自己也跟著跳下去。

  現場頓時沸沸揚揚,石太師差點沒暈倒,撲通對宇文瓏跪了下去。「老臣該死!」

  宇文瓏面色鐵青,「該死!」

  這句話不是罵石太師的,但他沒時間解釋了,他知道言少輕和樓禰都不識水性,他毫不遲疑的一躍跳下池中。

  「皇上!」眾臣驚呼,暗衛就算此時現身也來不及了,主子都下水了。

  宇文瓏躍下蓮池的同時,他看到有道身影也同時躍下池中,那絕不是樓禎,因為樓禎不識水性。

        「快快快!快下水救人!快救皇上和娘娘!」也不知道誰在指揮誰救人,郡王府的護院都趕來了,現場亂成一團。

  宇文瓏奮力往水裡游,滿池子的荷葉讓找人變得困難重重,他率先看到臉色慘白已昏厥的樓禰,雖然恨不得殺了她,但叫他見死不救又是萬萬不能。

  他游向樓禰,撥開層層荷葉把樓禰帶上岸,一堆人對他圍了過來。

  「皇上!」

  他準備再次下水救言少輕,一堆人又高呼著阻止。

  「萬萬不可啊皇上!」

  「已經有很多人下水了,一定可以把皇后娘娘救起,皇上千萬不可再以身涉險了!」

  「讓開!」他低吼一聲,揮開跪圍在他面前的一排官員。

  「皇上!」官員們又悲呼一聲。「不可啊皇上!」

  池中,有個人破水而出,手裡抱著昏過去的言少輕。

  宇文瓏一個箭步過去,「少輕!」

  他看了言少輕的救命恩人一眼,有些詫異是他認識的人,是那在醉霄樓裡有過一面之緣的文琅。

  他這才想起,文琅是理郡王府的謀士,自然是住在這裡了,適才肯定也在宴席上,只不過他沒注意到罷了。

  「草民冒犯娘娘了。」文琅把言少輕交給他,態度十分恭敬。

  宇文瓏還沒來得及言謝,石太師連聲催道:「皇上,快將娘娘送到屋裡,女醫已候著了!」

  因為樓禰的罕見血疾,理郡王府長住著一位專門照料樓禰的女醫,她師承太醫院的太醫令,醫術可以令人信任,宇文瓏也是因此才打消叫太醫全部過來的衝動。

  此時,那女醫便在芝蘭新苑內室為言少輕和樓禰診脈,竹桑跟樓禰的貼身婢女芍藥跟進去伺候更衣。

  芝蘭新苑是樓禰的住所,偏廳暖閣做為接待客人的地方,平素裡都是安安靜靜的,此時外間只有兩個男人,卻充滿了火藥味。

  宇文瓏揪住樓禎的衣襟,眼睛幾乎要充血,毫不掩飾眼中的冷凝。「要是少輕死了,我要樓禰給她賠命!」

  樓禎很是無奈,「我知道,要是娘娘有個萬一,我也一塊兒給娘娘賠命,不會讓娘娘在黃泉路上孤單的,好不?」

  宇文瓏快把他瞪出洞來。「你還說!」他的語氣冷得足以結霜。

  樓禎也不是故意要氣他,就是對他這過度反應很無奈。「只是掉進池裡罷了,而且很快就救起來了,我跟你保證,她不會死,好嗎?」

  宇文瓏也知道,可是他心有不甘,放了樓禎衣襟又恨聲道:「要是過了這個坎,你最好請個高明一點的大夫給樓禰看看,除了血疾,肯定還有其他毛病,非常要命的毛病,皇后她也敢碰,她是活夠了不成?」

  樓禎也忍不住了,他咬著牙道:「子瓏!我知道你現在很火大,可是能不能拜託你不要口不擇言,我娘要是聽到肯定又要一病不起了,當年她是怎麼生下禰兒的,差點命都沒了,你現在卻說禰兒腦子有很大毛病?!」

  宇文瓏自覺理虧,語氣也緩了一些。「好,我是說得過分了一點,我收回我的話,不過你也要記住,一味的寵讓只會讓她更加無法無天,今天她敢對皇后動手,明天她就敢對朕動手,對你和太師動手!」

  樓禎緊皺著眉,「我相信她以後不敢了。」

  宇文瓏一臉陰沉。「最好是!」

  兩人大眼瞪小眼、煙硝味四起時,女醫十分淡定地出來了。

  「參見皇上、郡王爺。」

  適才一片紊亂,她都還沒見禮。

  「免禮!」

  兩個人同時一個箭步到女醫面前,面色同樣的焦急。

  「安女醫,如何了?」

  女醫恭敬回道:「回稟皇上、郡王爺,娘娘和姑娘都無大礙,幸而是夏天,湖水不冰,就是肺裡浸了水,只要服幾帖藥便可痊癒,眼下已給娘娘和姑娘用了針,睡上一覺便會好上許多。」

  宇文瓏一顆心總算落了地,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許多。「好!朕重重有賞!」

  樓禎瞪著他,他這什麼土豪暴發戶的反應,難道他沒銀子賞嗎?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總歸一句話,只要事關皇后,他就不淡定。

  不過,他也將宇文瓏的話聽進去了,雖然他說的是氣話,卻不是沒道理,禰兒這回確實太過任性妄為、無法無天,他真不敢想,若是皇后真的命喪池底會如何?子瓏怕是會丟下一切出家去。

  「尚德海,盡快擺駕回宮。」宇文瓏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命尚德海準備回宮,並宣了文琅覲見。

  樓禎欲言又止,「外公……」

  宇文瓏眉心微蹙,「石太師在收拾殘局,朕就不宣他老人家來了,你轉告一聲,朕沒怪他,不要放在心上,明日早朝,朕要看到他。」

  樓禎真心誠意的一拜,「多謝皇上。」

  文琅很快到了,他那個戴面具的隨從也半步不離的跟在身後,兩人一同向宇文瓏見禮。

  「草民參見皇上。」

  「先生不必多禮。」宇文瓏親自將他扶起。「幸虧先生識水性,若不是先生眼捷手快,及時相救,後果不堪設想。」

  「皇上言重了。」文琅謙和有禮,半點也沒有要討賞的意思。

  「先生博通文史,所著國策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宇文瓏十分鄭重的說道:「朕不日便會延請先生入宮賜教,皇后先前說先生適合擔當雲史的編修之職,朕看來也是如此,舉薦奏章就由理郡王來寫。」說完便朝樓禎看了過去。

  樓禎一臉的無奈,「微臣遵旨。」

  文琅自然又是謙讓了幾句,「皇上抬愛,草民愧不敢當,如斯要職,恐難勝任。」

  「先生過謙了,朕一向惜才愛才,以先生這樣的經國之才,名副其實,豈能埋沒。」

  宇文瓏十分熱忱,語氣又真誠,樓禎在旁邊看了除了無言,還是無言。

  現在人家是他心愛女人的救命恩人了,說話語氣和眼光都不一樣了,他還記得在醉霄樓時,他對人家還一副愛理不睬的樣子,當時甚至因為言少輕表現出欣賞文琅,他就仇視人家,如今卻一口一個惜才愛才,變臉之快叫人嘆為觀止。

  不過,這場變調的壽宴總算落幕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7 08:32 PM 編輯

【第十四章】    暗夜惡火之謎

  夜暮降臨,各宮都點上了宮燈,鳳儀宮的寢殿裡,帝后同眠。

  言少輕先前已醒來一次,也喝了藥,其實她自認身子無大礙,但宇文瓏定要她喝下藥才安心,她也只好喝給他看,又因藥性再度沉沉睡去。

  他就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連睡著都把她攬得緊緊的,腿都纏在她身上,還蹙著眉,似乎睡著也不安心,看來她落水真的嚇壞他了。

  不過,有他在身邊,她睡得極是安心,也沒作什麼落水的惡夢,彷彿白天的驚魂記沒發生過。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救火啊!」

  夜半,殿外一聲聲不容錯認的呼喊傳進了言少輕耳裡,她心裡一驚,不待她推喚,宇文瓏也驚醒了,跟著宮裡的警鐘也被敲響了。

  宇文瓏霍然起身,眉微蹙喚道:「來人!」

  「奴才在。」外頭是小安子的聲音。

  「何處失火?」

  「回皇上,是西皇宮那邊,雖然火勢很大,不過已經全力在搶救了,應是不久即可撲滅。」

  宇文瓏皺起眉頭,「西皇宮?」

  芊妃的住所白玉宮、秀嬪的住所秀妍宮和之前雲妃的住所雲月宮皆在西邊,芊妃是大越的嫡公主,不能出事,秀嬪懷有龍胎,也不能出事。

  他的面色一沉,問:「芊妃和秀嬪如何了?」

  小安子道:「回皇上,目前尚且不得而知。」

  「有芊妃和秀嬪的消息隨時來報。」他的嗓音中透著冷凝,這火,起得有些奇怪。

  「奴才遵旨。」小安子退下了。

  宇文瓏把言少輕摁了回去,「聽起來應是無事,天還未亮,你再睡會兒吧!」

  言少輕搖搖頭,還是堅持起身。「我睡不著。」

  「睡不著,那你起來坐著,朕不許你去看。」

  她坐起來之後,他把一個大小剛好的繡花迎枕塞在她腰後,讓她坐得舒服點。

  言少輕隨他伺候,她沉吟起來,問:「皇上,宮裡過去曾走水過嗎?」

  「從我有記憶以來,沒有。」宇文瓏眉心一攏,黑眸微瞇。「你是說——」

  「不錯。」言少輕一個點頭。「宮裡來來回回巡邏的大內侍衛無數,要讓火勢蔓延到如此地步,定是有人縱火,而且是熟知宮裡情況的人,這才能避開巡守的侍衛,若是我猜得沒錯,火勢肯定是在交班時起的。」

     宇文瓏眉頭一緊,「什麼人特地在宮裡縱火?有什麼好處?」

  言少輕嘆口氣道:「這得要到現場看了才知道。」

  「你肯定是想去看看的對吧?」宇文瓏也輕嘆一聲,無奈地道:「好吧,朕跟你一塊兒去。」

  「多謝皇上。」想了想,她又微笑加了句,「知我者,莫若子瓏也。」

  「這會兒又知道要謝朕了?」他的唇角微微揚起,捏了捏她鼻子,把她攬近,在她耳邊說道:「我喜歡你叫我子瓏,下回咱們做那件事到極致的時候,你也這麼喊我。」

  其實他現在已經想做了。

  言少輕笑而不答,一會兒才道:「好。」

  只是一個簡單的好字,卻是把他心都焐熱了。

  他眸光熾熱的看著她,十分想把她壓回床上吃乾抹淨,但他從她眼裡看到一個訊息——她只想去起火處看看。

  俗話說,強摘的瓜不甜,他還是等她也有興致的時候再說吧!

  言少輕喚了多蘭進來為她更衣,宇文瓏自有小安子伺候,兩人才著裝完畢,尚德海的聲音便在層層帷幔外有些急的揚起了——

  「皇上、娘娘,太后娘娘請二位趕緊到壽安宮,好像出事了!」

  兩人對看一眼,都沒有說話,現在做何推斷都是空談,太后讓他們去壽安宮,肯定跟這場火有關。

  兩人出了鳳儀宮,天色還黑著,天上的浮雲影影綽綽,就見西邊天空中冒著濃濃黑煙,交雜著救火聲和警鐘聲。他倆各自上了步輦,一路無語,來到離西邊最近的壽安宮。

  剛踏上殿廊,便見寧靜在宮門前等候,見帝后同到,她迎了上來屈膝行禮。「見過皇上、皇后娘娘。」

  言少輕抬了抬手,「快起,寧靜姑姑無須多禮。」

  寧靜望著她的眼神滿是關切。「奴婢聽說娘娘在理郡王府落水了,可有傷到哪裡?」

  言少輕面上一貫淡然的笑容,「多謝姑姑關懷,只是喝了幾口湖水,本宮無事。」

  寧靜急切地道:「皇后娘娘鳳體矜貴,一定要多多保重,奴婢知道樓大小姐向來刁蠻任性,娘娘且避著她,莫要與她打交道便是。」

  以一個宮婢的身份,她這番「囑咐」顯然是太過了,但言少輕並沒有太在意,只淡淡地微笑道:「本宮明白。」

  宇文瓏無心聽她們客套,急道:「姑姑快帶路吧!」

  壽安宮燈火通明,寧靜卻沒將他們帶去正殿,而是拐了彎,領他們到東暖閣,這裡是太后日常起居之處,顯然事情有些隱諱才會在此處接見他們。

  此時,東暖閣的窗子都緊閉著,太后鐵青著臉坐在靠牆的大炕上,太后的貼身大宮女錦繡、淑晚都在左右服侍,黃底金鳳的地衣上跪著一個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的女子,一旁有個赤裸著上身、僅著褻褲的年輕男子,正讓兩個太監牢牢的押跪著,這畫面不禁令入內的帝后有些錯愕,待再看明些,那臉色蒼白的女子竟然是芊妃?!

  宇文瓏大步走過去,「母后,這是怎麼回事?」

  太后抬眼看著兒子,有些感傷地道:「皇上,秀嬪去了,火勢在白玉宮和秀妍宮同時燃起,秀嬪身子沉重,沒來得及跑出來,和腹中的胎兒一塊兒去了……」

  宇文瓏一楞,眼中劃過一抹異色。「母后,是否有人蓄意縱火?」

  太后神色凝重,「這事還得詳查。」

  宇文瓏眉頭微皺,「母后切莫太過傷心,兒臣會將秀嬪厚葬,且追封為秀妃,以告慰她在天之靈。」

  太后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果然是皇室之人,早看透了生死,太后一句甚好,又拭了拭眼角的淚,便算了結秀嬪的一生了。

  言少輕知道,像太后這樣看過風雨的人物,對於一個嬪妃之死,不會有任何感覺,她不過在惋惜那未能出世的孫兒罷了。

  至於宇文瓏,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畢竟夫妻一場,秀嬪是懷著他的孩子死的,他不可能沒有感覺,只不過她沒從他眼裡看到心痛,倒是看到了幾分遺憾。

  她知道,秀嬪不是能動搖他心緒的女人,此時跪在那兒的芊妃也不能,但如果是夢妃呢?如果跪在那裡的是夢妃,他就不會如此淡定了吧?

  「芊妃犯了何事?為何衣衫不整的讓母后罰跪於此?」宇文瓏的視線轉到了芊妃身上。

  「這個大膽淫婦!」瞬間,太后無法壓抑的激動了起來。「這個賤人居然在宮裡偷人,做那下流勾當,身為大越嫡公主,身為我大雲皇室的四妃之一,竟如此不知羞恥、毫無節操,污了我皇家的臉面,真真令哀家痛心疾首!」

  宇文瓏和言少輕一時沒能理解太后的話。

  偷人?

  在宮裡偷人?

  他們同時看向那名赤裸上身的男子,言少輕不知他是何人,宇文瓏倒很快想起他是誰了。

  他不是芊妃的陪嫁太監黎安嗎?芊妃命他為白玉宮的總管太監,他去白玉宮時,見過那太監幾次。

  宇文瓏一凜,冷聲問道:「母后是說,芊妃和這黎安苟且?」

  「不錯!」太后修眉冷橫,怒道:「火勢起時,哀家掛念著秀嬪肚裡的孩子,便立刻過去,先經白玉宮,才要去秀妍宮,誰知道竟讓哀家逮個正著,這兩個人衣衫不整的逃出來,哀家見情況有異,便命人拿下,派人給這閹豎驗了身,誰知他竟然不是太監!又派人給芊妃驗了身,果然她才剛與人苟且過!」

  說到這裡,太后更加的咬緊牙關,「皇上,這對奸夫淫婦是來穢亂我大雲後宮的,絕對不可饒恕!」

  宇文瓏臉色一沉,「芊妃,你有何話說?」

  芊妃頭一抬,清冷的聲音無所謂的說道:「無話可說,就把我送回去吧!反正此事我皇兄也知道,是皇兄授意我這麼做的。」

  「胡說八道!」太后一拍桌案,怒不可遏,「你說大越王讓你偷人?你說的是什麼混話?堂堂一國之君,會指使為人婦的妹妹偷人?難道大越王不將我大雲放在眼裡是嗎?」

  「這都要怪皇上!」芊妃的眼光十分怨毒。「打從我入宮,皇上的寵幸少得可憐,皇后入宮之後,皇上更是連牌子都不翻了,敢問太后,如此我要如何懷上孩子?」

  太后的目光中飽含著驚訝,「所以,大越王便教你這麼做?」

  芊妃絲毫不懼的迎視著太后,「不錯!」

  太后目光凜冽,「即便你懷上了孩子,也不是皇上的,大越王會如此糊塗,教你這樣行事?哀家不信。」

  芊妃冷笑連連,「不是皇上的又如何?難道你們還會對我生下的孩兒滴血驗親不成?」

  眾人一想,確實不會,當真驗了,那是對大越國大大的失禮,也是在懷疑芊妃的婦德。

  宇文瓏嘴角抽了抽,這算什麼事?

  不過,他竟然沒有絲毫憤怒的情緒,眼下的嬪妃裡,對他而言最棘手的就是芊妃,如今她自找死路,再好不過。

  他面色沉沉的對芊妃道:「朕會派一支羽林軍護送你回大越,你天亮就出宮吧!朕不想再看到你。至於你的嫁妝、你的陪嫁宮人,想帶什麼走便都帶走,這個假太監你也帶走,而要如何跟大越王說,相信你自己知道,朕也會修書一封給大越王,從此兩國不再是姻親國的關係。」

  芊妃五味雜陳的看著宇文瓏。

  劍眉入鬢,輕抿的嘴角無一絲弧度,他未著龍袍,黑髮散在肩上,一襲黑袍常服仍是氣勢驚人。他是天下霸主,宇文瓏和黎安相比,她當然更願意承歡在宇文瓏身下,可是,他給的愛憐太少了,不,是從來沒有給過她愛憐,她才會心一橫,接受她皇兄的提議。

  反正,她嫁來大雲的目的就是要生下一個皇子,只要有了名正言順的繼位者,她手邊就有一百個能毒死宇文瓏的方法,一旦宇文瓏駕崩,她皇兄再派兵助她奪下皇位,她這個垂簾聽政的大雲太后之位就板上釘釘了,屆時,由她作主,大雲歸順大越,那她的母國大越就成了天下霸主,她要什麼榮華富貴沒有?

  可是如今……

  「皇上好像巴不得出這樣的事,快點送走本宮。」她話雖然是對宇文瓏說的,但一雙大眼卻是滿含著恨意地瞪著言少輕。

  宇文瓏把言少輕拉到自己身後,不讓她被歹毒的目光瞪著。「若你不做出醜事,誰也送不走你。」

  芊妃極不甘心,又搶白道:「皇上不冷落我,我又何至於出此下策?」

     宇文瓏黑眸凌厲,嘴角顯得冷冷的。「要是天下女人都像你這般耐不住寂寞,天下人倫早就大亂了。」

  芊妃還想再說什麼,宇文瓏卻是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他十分厭煩地道:「來人,把他們兩個送回白玉宮,讓內務府派人盯著芊妃收拾。褚雲劍聽令,由你指派人選,率領百人羽林軍送芊妃回大越,天亮起程,不得有誤。」

  一陣紛亂,片刻過去,東暖閣恢復了安靜,言少輕由始至終都在沉思。

  她總覺得不太對勁,火勢這麼剛好,燒死了秀嬪和未出世的皇嗣,又燒出了芊妃的奸情,這對誰有利?自然是她這個皇后了。

  要不是宇文瓏和太后都深知她的為人,她又是太后自小看大的,否則肯定會認為是她做的。

  「朕自會派人詳查失火的原因,你好好休養,不要想碰這件事。」宇文瓏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他說了算的氣勢。

  太后旋即附和,「皇上說得不錯,皇后才無端落水,需得好生休養,這幾日便不要去上朝了。」

  言少輕有些啼笑皆非,她根本沒事,怎麼連不要上朝這話都出來了?

  「寧靜!」太后揚聲,「不是做了給皇后壓驚的寧神湯嗎?還不快端出來。」

  太后還特地著人給她做寧神湯,言少輕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寧靜端著湯碗進來了,臉上帶著熱切。「娘娘怕熱,奴婢已經吹涼了。娘娘一口氣喝下,再回去好好睡一覺,醒來,不好的事就都會離開娘娘了。」

  言少輕有些猶豫,這碗寧神湯裡不會加了符吧?她跟祖母在一起久了,對神鬼之說相當反感,她只信事實。

  「喝吧!」宇文瓏替她接過了那湯碗,送到她唇邊。「這我小時候也喝過,寧靜姑姑熬的寧神湯是一等一的,不會苦。」

  這三個不會害她的人口徑一致,她也只好一口氣喝下了。

  帝后兩人回到鳳儀宮,天色已亮,不過天空仍灰濛濛一片,烏雲聚積在天邊,像是隨時都會下雨。

  進殿之前,言少輕凝了凝腳步,她回首一掃遠處的宮闕殿宇,看了一眼風雨欲來的天空,心情無端地沉重起來。

  宇文瓏親自將她送回寢殿,再三叮囑,「記住母后的話,不要上朝,等會兒朕去上朝了,你不要後腳又跟來。」

  言少輕哂然一笑,「皇上,今日原就是休沐日。」

  「今日休沐?」宇文瓏倒是高興起來。「那好,朕就在這裡看著你,哪也不去。」

  言少輕不鹹不淡地道:「皇上該去御書房看看奏章了吧?昨日也耽擱了整日,皇上這陣子似乎太無心於朝政了。」

  「你說得對。」宇文瓏沒反駁,揚眸吩咐道:「尚德海,把朕要看的折子都送來鳳儀宮,朕要在這裡批折子,剛好皇后也可以幫著看些。」

  言少輕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皇上不是要我休息嗎?你在這裡看折子,還要我打下手,我要如何休息?」

  宇文瓏將她的手握在自個手裡摩挲揉捏。「不管,反正朕今日要守著你,寸步不離。」

  他都沒法說以前被她當空氣時,他心裡有多空了,如今他整顆心被填滿,何必要自己待在御書房裡孤單寂寞冷。

  「娘娘,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尚德海躬身道:「皇上在御書房裡也是想著您,不如讓皇上待在您這兒,皇上反而能專心。」

  言少輕為之失笑。到底他在御書房都在做些什麼啊?弄得尚德海會如此說,她還以為他都是專心批奏章呢,看來並不是。

  「尚德海,」宇文瑭淡淡的一眼掃過去,「朕看你是不想去金陵了……」

  尚德海立馬高呼,「奴才想啊皇上!」

  宇文瓏沒好氣道:「想?那你還有心思拆朕的臺?」

  尚德海謹小慎微外加十分狗腿地道:「奴才只是一片好意,您不好說的,奴才幫您說,讓娘娘明白您的心意,奴才這是忠心耿耿啊皇上,請皇上明察。」

  言少輕恬然一笑,「就把奏章送過來吧!」

  宇文瓏打蛇隨棍上,「把朕的膳食也送過來。」

  言少輕笑了笑,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在鳳儀宮賴一日了。

  兩人進了內殿,竹桑立即迎了上來。

  「娘娘!陸……奴、奴婢參見皇上!」竹桑原要衝口而出的話,因見到皇上沒去上朝竟又陪著主子回來,及時又住了口,還因住口得太急而明顯的咽了下唾沫。

  宇文瓏對她這態度很不高興,瞬間板起了臉,「有什麼話是朕不能聽的?」

  竹桑嚇得低眉斂眼,「奴婢不敢。」

  宇文瓏劍眉一挑,「你不敢?你分明就敢了。」

  言少輕徐徐抬起雙眸,「無妨,你就說吧!」

  竹桑看了眼宇文瓏,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陸大人派人來過了,說是請娘娘即刻到大理寺與他會合,連環殺人案的凶手又再度犯案,陸大人說,娘娘一定要過去。」

  她會及時打住還不是因為眼前這位真龍天子對陸大人的醋意太重,何況這次又是要把娘娘叫出宮,這皇上怎麼會高興嘛。

  她不知道宇文瓏此時對陸宸已經了無敵意,不過盡管無敵意,他還是聽得直皺眉。

  「這個陸宸也真奇怪,為何一定要你去?他自個兒就無法獨立辦案嗎?能力這麼弱,朕要如何倚重他?」

  好個陸宸,真會搞破壞,他正想和少輕甜甜蜜蜜在鳳儀宮裡消磨一日,他卻殺出來要把少輕叫出宮,這不是程咬金,什麼才是程咬金?

  「皇上!」聽到事關連環殺人案,言少輕已經沒法淡定了。「陸大人會說讓我一定要去,那麼肯定有他的道理,不如咱們現在就出宮?」

  宇文瓏頓時精神來了,「你是說,朕一塊去?」

  言少輕有些無奈的看著他,「不然你會放我出宮嗎?」

  宇文瓏咧嘴一笑。「知我者,少輕也。」

*             *             *

  兩人接著心急火燎的到了大理寺,卻撲了個空,陸宸已經等不及先去凶案現場了。

  那衙役平時是見慣言少輕的,也曾見過皇帝真顏,這會兒看到皇上竟然悄無聲息的大駕光臨大理寺,一時嚇了個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大、大人說,請、請言相去、去敬安侯府。」

  言少輕心裡一沉,「敬安侯府?」陸宸會讓她去的地方,肯定是命案現場,所以,敬安侯府是命案現場?

  她沉聲問道:「遇害的是哪個姑娘?」

  那衙役又結巴道:「卑、卑職不知。」

  宇文瓏攥著她的手緊了緊。「你別亂猜,敬安侯風流,敬安侯府的姑娘肯定也有三十來個,不會那麼巧。」

  她當然希望不是跟她交好的八姑娘,可是,就算死的是別的姑娘,她也不好受。

  說起這樁連環殺人懸案,已延宕了二十多年未破案,京城人人知曉,從她祖母還在朝為相之時便開始了,第一樁凶案發生時,她興許還沒出生,那時驗屍剖屍的便是她祖母,每一次的案卷也都完整的保留著。

  這二十多年來,那冷酷的凶手每年都會殺害一名以上的女子,最少是一個,最多是三個,且專挑未婚的大戶人家或官家千金下手,慣性是開春即犯案,只有今年例外,拖到如今都要入秋了,凶手才動手。

  因此,她一度以為凶手肯定是死了或病了,只有這樣才不能再犯案,可沒想到凶手再度出現,還挑中了女眷眾多的敬安侯府……

  來到敬安侯府,敬安侯見皇上竟親自到了,立即涕泗縱橫,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還給皇上下跪了。

  「皇上要為老臣作主啊!老臣的閨女死得好慘……」

  其實敬安侯風流成性,妻妾成群,有三十多個女兒,他甚至想不起八丫頭長什麼樣,也沒那麼多感情,可皇上親自來了,這是家門榮光啊,他哭得累一點也值得。

  「侯爺快起。」宇文瓏雖然親自去攙扶,但當下心裡可是猛翻白眼,覺得自己該戴頂紗帽來才對,免得被認出來要應付這等場面。

  「嗚嗚,皇上,老臣的女兒死得好冤,那凶手好狠的心……」

  敬安侯死命抱著宇文瓏的腿,這龍腿他平時是抱不著的,這時候多抱抱以後也好出去炫耀。

  言少輕見敬安侯糾纏得不像話,遂沉了沉聲道:「敬安侯退下,不得干擾辦案。」

  那銳利的眼神和清冷的聲音頓時讓敬安侯嚇得話都說不清,他縮了縮鼻子,馬上鬆手。

  「是、是,老臣明白、明白……這、這就退、退下……」

     言少輕冷然的目光轉回那候著她的衙役,「帶路。」

  她一言不發,宇文瓏悄然握住她的手,感覺她的手都發涼了,他忍不住直皺眉。

  進了院落,過了長廊,她突然頓住了腳步。

  「這裡嗎?」

  衙役恭敬地道:「是的,大人,就是這裡。」

  畫眉院——她心裡已經有數了,她和敬安侯府的八姑娘黃婉孜是知己好友,來這里不只一次兩次。

  真的是婉兒,死的真的是婉兒……

  宇文瓏在心裡把陸宸罵了個遍,死的是八姑娘,明知道少輕會有多難受,還把她找來?

  「不去了,咱們回宮。」

  她聽到宇文瓏悶悶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她搖了搖頭,「不,我要去。」

  宇文瓏嘆息一聲,他知道現在十頭牛也拉不回她,亦知道若是陸宸沒有通知她,她會恨死陸宸。

  他終究還是陪著她進了畫眉院,下人們都圍在院子裡議論紛紛,也有幾個丫鬟在哭。

  言少輕踏進黃婉孜的閨房,濃重的血腥味彌漫著,房間四周都拉起了黃布做的封鎖線,這封鎖線還是她祖母想出來的,封鎖線內便是案發現場,閒雜人等不得靠近,否則視同罪犯,而打從有了這封鎖線,案發現場也不再一片混亂了,如今大雲全國的衙門都沿用此措施。

  繞進屏風,室內毫無打鬥痕跡,就見陸宸皺著眉,青玉在其身側,書吏和仵作在一旁候著,幾個衙役在收集證物。

  她走近陸宸,問:「如何?」

  陸宸凝著眉,沉重地道:「相同。」

  聞言,言少輕面色深沉,唇瓣緊抿。

  這表示如同過去一樣,死者生前都未曾受到奸淫侵犯,同樣被迷藥迷昏勒斃,也同過去一樣,死者渾身赤裸,都被剃光頭髮和身上所有體毛,割下雙乳和陰部。

  她祖母曾說過,凶手一定是極為憎恨女子,才會如此犯案。

  可惜的是,那凶手極為狡滑高明,做案乾淨俐落,從來不留線索,是以至今都過去二十多個年頭,也沒捉到人。

  祖母當初曾推估過,犯案之人可能二十多歲,若祖母沒猜錯,那凶手現在也該四、五十歲了,他們也曾在發現受害者之後立即封鎖城門,清查所有進出者和疑犯,但始終徒勞無功。

  凶手一直選擇京城的大家閨秀做案,且從他來去自如看來,可見對高門後宅極為了解,她深信,那凶手一定長期藏匿在京城之中,不,或許不是藏匿,她祖母說過,那凶手平日裡極可能就像一般老百姓那樣的生活,可能有妻有子,家人根本不知道他犯下驚天大案,他就跟一般人一樣,隱身在街市之中,任何人都不會對他起疑。

  至於凶手是男人,為何不會是女人?這點也是祖母從被害人身上被剜掉的傷口深淺分析出來的,凶手是男子,而且是一個精神異常的變態。

  她朝床邊走過去,那裡,曾是她和婉兒一同說笑談天的地方,她們也曾一起在那張床上午睡,如今,只躺著婉兒冰冷又慘不忍睹的屍首。

  宇文瓏突然拉住了她,「不要看。」

  「我沒事。」她還是鎮定的走了過去,緩緩掀開白布。

  婉兒一直極為寶貝她的頭髮,如今,卻要以這副模樣入葬……

  她的眼神顯得有些木然,手卻攥得死緊。「驗過屍了嗎?」

  那仵作連忙向前回道:「是的,大人,卑職已驗過屍了。」

  她接過仵作呈上的驗屍單,看了片刻,將那驗屍單交還仵作,深吸了一口氣道:「回刑部剖屍。」

  她才說完,便失去了意識,因為宇文瓏一掌由頸子劈昏了她,在她軟綿倒下之際,抱起了她。

  眾人一時都驚訝得不敢動,只有陸宸文風不動,像是知道他為何如此。

  宇文瓏對陸宸道:「讓別的仵作剖屍吧,她雖然堅持要做,但她肯定受不了,朕先帶她回宮了。」

  陸宸點了點頭,「微臣明白。」



【第十五章】   一案接著一案

  言少輕醒來便看見宇文瓏的臉,她有一時的恍神,但很快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慘死的婉兒,她心神一顫,半撐著身子便要坐起來。

  宇文瓏沒把她摁回去,反而扶她坐起來。「該做的,陸宸都派人做好了,屍體剖驗了,驗屍單也送來了,你要看,我會讓你看,不過你昨天到現在什麼也沒吃,先喝碗白粥再看。」

  言少輕這時反而沒有真實的感覺了,她眼圈發紅,帶著些微期待的看著他,焦急的問道:「婉兒真的死了嗎?我是不是在作夢?」

  「不是作夢。」宇文瓏覆住她的手,苦笑道:「樓禎在陪安知駿那小子喝酒呢,咱們要不要也去?聽說安知駿那小子哭得淅瀝嘩啦,八姑娘又沒有跟他許下什麼誓言,也沒跟他訂親,不過是他自己對人家有意罷了,他卻是哭到不能自已,說這一切都怪他,若他早些把八姑娘娶進門,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豆大的眼淚突然從言少輕眼裡滑落,她拭掉了眼淚,語音微哽,「說得對,凶手不會對已婚婦人下手,若是他早娶了婉兒,婉兒就不會死了。」

  她想到婉兒說的,最想嫁人,想離開那個讓她糟心的侯府,想和夫婿舉案齊眉,生個胖娃娃……這些回憶讓她更難受了。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宇文瓏無奈的看著她。

  她知道,若死的不是八姑娘,而是敬安侯府的其他姑娘,她不會這樣說。一樣都是一條性命,她平時也不會這麼沒理性,但知己的慘死讓她耿耿於懷。

  「我會喝完白粥。」

  正當宇文瓏稍感放心時,又聽她說道——

  「不過,我也要去刑部驗屍房,我不想讓婉兒孤零零的在那兒。」

  宇文瓏眉頭緊蹙,最後輕嘆了一口氣。「今日你不許去,關心則亂,你做不好的,不如暫時放空,讓腦子休息休息,說不定能找出破案的脈絡。」

  言少輕垂下眼眸低吟道:「但是,我在這裡覺得悶,好悶好悶,只要想到婉兒的死狀,我就快透不過氣來……」

  宇文瓏凝視著她悲愴的雙眸,「我帶你出宮走走。」

  「我不想被一堆人跟著。」如果那樣,她寧可留在這裡獨自消化她的悲傷。

  「不會,我向你保證,只有我們兩個。」宇文瓏將擱置在矮桌上的粥碗拿起。「我喂你喝粥,喝完了,咱們就出去。」

  喝完了粥,宇文瓏喚多蘭進來為言少輕更衣。

  因為要秘密出宮,言少輕原想扮做男裝,宇文瓏卻執意要她做女裝打扮。

  「你穿男裝,咱們反而引人注目,我摟著你,對你稍微有些親密舉止都不是,咱們像尋常小夫妻一般的出去不是很好嗎?」

  這是他在花燈節那日就有的想望,今日總算能夠實現了。

  他說的在理,言少輕便依了他,讓多蘭給她做了尋常少婦的裝扮,並從衣箱裡取了她未出嫁前做的一套衣裳穿,頭髮則簡單綰了個鬆散的髻。

  她換好了衣裝,宇文瓏又將她帶回嘯龍宮,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他自己也在內殿更了衣,一副江湖俠客的裝束,那同樣是他未做皇帝之前最愛的裝束。

  他正在攬鏡自照,那長鏡是西洋船運來的物品,她則在身後看了他好一會兒,不由得勾起她當年的少女情懷。

  那時,若在茶樓的文學會與他不期而遇,他就是這副裝束,且一定簇擁著樓禎等人,總像是沒看到她似的,越了過去就上樓,讓她也只好低頭斂目的快步走過。

  「我問你,」她站在他的身後,看著鏡子裡的他。「以前在茶樓遇到我的時候,你真的沒看見嗎?」

  「什麼沒看見。」宇文瓏的嘴角揚了起來,了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腰際扣。「實話告訴你吧!我是打聽到你會去,我才特意過去的,不然你當我那麼愛喝茶,沒事就去那間茶樓啊,他們的茶難喝得要死。」

  言少輕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不禁愕然。「那理郡王他們……」

  「他們都被我煩死了。」他索性全抖出來。「我硬拉他們一塊兒去給我壯膽,你別說,他們都趁火打劫的,每陪我去一回,就往我府裡搬東西,什麼寶貝都給他們搬走了。」

  她眼裡閃過困惑,「去見我為何還要有人壯膽,我難道那麼可怕?」

  宇文瓏轉過身去,換了個姿勢把她擁進懷裡,低頭磨蹭了她鼻子好一會兒,笑睇著她道:「我的好娘子,這就叫做近情情怯,不懂嗎?」

     溫存了好一會兒,他這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

  他拉起一塊地板,露出一塊青石板,扳動石板之後,露出了一個黑洞。

  言少輕並不知道宮裡還有秘道,有些驚訝。

  宇文瓏已經躍下地道,在下面對她喊話,「跳下來,我接住你。」

  言少輕毫不遲疑地跳下去,他穩穩的接住了她,待她站好後,他牽起她的手,微微一笑道:「大雲開國以來,本只有天子才能知道的秘道,如今你是第一個知道此秘道的皇后。」

  宇文瓏取出備好的火燭引路,兩人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出口,他同樣推動一塊位於秘道上方的青石板,他先躍出去,再拉她上來。

  言少輕也不知道身在何方,隱約知道應該是在宮外了。

  外頭,暮色四合,看來是快掌燈了。

  他挽著她走了一小段路,便見到一匹通體雪白的高大駿馬拴在樹上,她一眼認出那是他的馬——三郎。

  這名字,還是她給起的。

  那也不知多久以前的事,她在楓葉滿樓前的楓樹下第一次見到他的馬,正疑惑不懂騎術的祖母怎麼會買了匹馬,就見他由小樓裡出來了,原來他是去探望她祖母的。

  當時,她不置可否的看著他挑眉問:「是你的馬嗎?」

  「不錯,西域來的貢品,父皇賞給我的。」他大步越過她,拍了拍馬背,很是驕傲的樣子。「還沒起名字,你看起什麼名好?」

  她看看他的馬,又上下打量他,「你排行老三,就叫三郎吧!」

  他不悅的哼了一聲,「三郎?這什麼名啊?虧你還是三元及第的文狀元,起的名字這麼沒有層次,早知道不問你了,問掃地的粗使丫鬟都比你起的好。」

  後來,皇室的圍獵活動時,她親耳聽到他在追他的馬。

  「三郎你別跑啊!你主子我在這裡,你這小子是要跑去哪裡?要是害本王輸了,看本王怎麼整治你!」

  那晚他獵了滿滿的獵物回來,晚宴前,她還特意去找他。

  「不是說三郎沒有層次?你為什麼還用?怎麼不起個有層次點的名字?」

  他嘴一撇道:「沒層次有沒層次的好處,不會跟別人撞名,就湊合著用了。」

  往事讓言少輕忍不住哂然一笑。

  那時候,他就喜歡她了吧?才會故意漫不經心地叫她給馬起名,還用了這名。

  她先一步走過去輕拍馬背,「三郎怎麼在此?」

  宇文瓏跟在她身後,「主子在此,牠當然也要在此,否則咱們怎麼出城去?」

  言少輕回頭,微露訝異之色,「出城?」

  「要是咱們在京裡逛,指不定又遇到哪個不長眼的把咱們認出來,那不是很掃興嗎?!」

  他一躍上馬,朝她伸長了手,言少輕把雙手交給他,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把她抱上馬,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言少輕知道他是個馭馬高手,她一點兒也不擔心。

  他們出了城,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來到京郊外馨縣的月桂鎮。

  月桂鎮是個樸實的制茶小鎮,幾乎家家戶戶都是茶農,平時就多有茶商來往,主要的兩條大街今天剛好有廟會,來了不少吃食攤販和雜耍賣藝的,又在廟前搭了個戲臺子,觀看的人群不時喝采鼓掌,比平時熱鬧了十倍。

  兩人從街頭逛到街尾,逛了兩遍才罷休,宇文瓏有心讓言少輕解悶,便一攤一攤的慢慢逛,她在一個書攤前停了特別久,他也不催,看到一些有趣的故事話本,兩人還翻了起來。

  「餓了吧?咱們找家飯館吃飯。」

  宇文瓏看著大街上最稱頭的一間飯館——進財客棧,旁邊還立個小木牌寫著——招牌菜,外酥內香的樟茶鴨。店面看起來挺乾淨的,感覺不錯,就是這家了。

  「去那吧!」

  他正要往進財客棧裡走,言少輕卻拉住了他,指了指一旁一個專賣酸辣粉的小麵攤。

  宇文瓏瞪大了眼,「你想吃那個?」不會吧?難道她不知道……

  言少輕嫣然一笑,「記得小時候跟祖母去白興縣辦案,在那裡吃過酸辣粉,滋味難忘,可惜在京城裡沒見過。」

  宇文瓏想想也無所謂,雖然他們在宮裡的膳食都有專人試毒,但那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帝后的御膳,現在又沒人知道他們來了這裡,自然不會有人專程來這小攤子給他們下毒。

  小攤生意很好,他們等一桌客人走了才有位子坐,因為只賣酸辣粉,便也只能點酸辣粉,一人點了一碗,言少輕要了大碗,他也只好硬著頭皮要了大碗。

  言少輕不喜熱食,但喜歡辣味,這酸辣粉不帶湯湯水水,又做得不燙,酸辣勁十足,很合她的胃口,她很快吃完了一大碗,還意猶未盡。

  她滿足的擱下碗筷,轉頭正要問宇文瓏要不要再來一碗時,就見他滿額的汗水,臉上快噴火似的,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辣,不知道你原來是不能吃辣。」

  宇文瓏才不承認,「我是不喜歡,不是不能吃。」

  言少輕看著他那碗沒吃幾口的酸辣粉。「可現在你分明是不能吃辣。」

  宇文瓏眉頭微蹙,他可聽不得這種有損他男子氣概的話。「誰說的,我這就吃給你看……」

  言少輕失笑的阻止他,「不要吃了,再吃要鬧肚子了,到時怎麼回去?」

  不能回宮確實是個大問題,聞言,宇文瓏也不再逞強了,掏銀子付了帳。

  兩人起身,把位子讓給別人。

  言少輕笑道:「我也沒吃飽,咱們去剛剛那間客棧吧!適才瞥了一眼,瞧見他們的招牌菜是樟茶鴨,月桂鎮專產茶葉,樟茶鴨肯定好吃,咱們就試試樟茶鴨吧!」

  兩人往進財客棧走,還未走近,就見兩名粗漢走出來,宇文瓏眼捷手快,立即拉了言少輕躲進餅鋪。

  「我看到了楊七!」言少輕蹙著眉,隨即又搖了搖頭,笑自己這什麼荒謬的想法。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錯了,已經自盡又火化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宇文瓏緊緊的握著她的肩,沉聲道:「你沒看錯,我也看到了。」

  楊七身為黃金劫案的主謀,是朝廷重犯,雖然他只在大理寺獄裡見過一次,但他不會錯認。

  言少輕神色一凜,「所以,真的是楊七?!」

  見到了死而復生的楊七,言少輕哪裡還有心情逛下去,自然即刻回京,還直奔大理寺。

  果然不出她所料,因為連環殺人案犯再度犯案,陸宸還在大理寺裡挑燈夜戰,他不死心,也不放棄,把過去的案卷全部拿出來重新審視,檢查有無遺漏之處或與他案不同之處。

  要知道,這次案犯作案的月分晚了許多,也不排除是有人模仿他的犯案手法,嫁禍給他。

  「在月桂鎮見到楊七?!」見到帝后深夜同來,陸宸已夠驚訝的了,聽到他們說見到楊七,他面色更是凝重得化不開。「楊七自盡後,並無家人親友前來認屍,照程序交由刑部火化結案。」

  言少輕神色瞬息萬變,吩咐道:「當時驗屍的仵作是何人?即刻帶來見我!」

  「是,大人!」一個值夜的衙役連忙去了。

  不一會兒,那衙役帶著個一臉誠惶誠恐的老人家回來了。

  言少輕自然認識對方,他叫蕭海,是刑部件作班的領班,做了一輩子的件作,言少輕考仵作時,他便是主考官之一,且當年跟她祖母是一塊兒考進刑部仵作班的,她祖母一路做到了丞相,他則做了仵作領班,現在老了,身子不太好,已經很少出去驗屍了,就派工作給他的徒弟們。

  「蕭海,楊七是你給驗的屍?」見到前來的是蕭海,言少輕神色之中有掩不住的驚訝。

  她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她不相信她從小叫蕭伯公的蕭海會涉案其中,不信他會與楊七及其背後主謀有所勾結。

  「回大人,不是小人,是郭造所驗,可是郭造不久前意外摔進大溝裡溺死了,小人才代為來回話。」

  言少輕臉色微變,「溺死?」

  是什麼人能收買郭造開出假的驗屍單,又用死屍把楊七從大理寺獄裡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出去,讓那死屍頂替楊七火化結案,事後又趁他們尚未察覺之時把郭造殺人滅口?

  究竟是誰有此通天本領?那人必在她的近處,只是查到這裡,線索又斷了,讓她始終有種不得其門而入的挫敗感。

*             *             *

     興許是多事之秋,才過了十幾日,連環殺人案尚未平息,黃金劫案也還在霧裡摸索,太后身邊的心腹大宮女錦繡被人發現陳屍在太液池,打撈起來的時候皮膚都泡得發皺了。

  「少輕,眼下就快要圍獵了,我這幾日還要去宮外營地閱兵,分身乏術,聽聞母后連日來因為錦繡的死很難受,也沒胃口,你查案之餘,得空便去陪陪母后吧!」

  雖是多事之秋,但象徵大雲朝豐年强盛的皇室圍獵還是必須舉行,往年都是定在開春三月或者秋末,今年已定在秋末。

  「我明白,我今日便會去探望母后。」

  宮裡死了人,死的還是太后的心腹宮女,她這個執掌後宮的皇后難辭其咎,可盡管是在這節骨眼上,卻也沒有任何人怪罪於她,她到壽安宮去看太后時,太后也只感傷了幾句,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責怪。

  「哀家冥思苦想,還是不明白,錦繡素來穩重、少言,從不跟人爭長短,是誰跟她有深仇大恨,把她手腳綁了石塊,嘴裡還塞了布給扔進池裡,存心不讓她活命。」太后說著,嘆了口氣。「說起來,錦繡也陪伴哀家十多年了,身邊少了她,心裡像少了什麼似的,一直心神不寧。」

  言少輕目光沉沉,自責甚深。「都怪臣妾無能。」

  她做好了其他角色,卻沒做好「皇后」。

  自從她進宮以來,宮裡就一直出事,懷有身孕的梅嬪、秀嬪先後離世,雲妃打入暴室之後,精神已經失常,跟著一紙休書,失德的芊妃被遣送回大越……若她多將心思放在後宮,也不至於出這麼多事。

  「六宮之事蕪雜得很,怎能怪皇后?」太后定了定神,正色地道:「素日裡皇后還要處理朝政,分身乏術也是無可厚非,哀家已傳旨下去,若因為這事,有任何人嚼皇后的舌根,哀家絕不輕饒。」

  話說得重,言少輕有些驚訝,但還是躬身謝道:「多謝母后體恤。」

  太后對她的寬容,已是偏袒了。

  她曾想過,除了因為她是宇文瓏心尖上的人,或許也與她娘親有關。

  她娘親韓氏,未出閣前與皇后便是手帕交,她娘親還未過世前,當時她還沒被祖母送進太學做皇子伴讀,偶爾也會跟著母親進宮探望純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這麼一想,她小時候便見過寧靜姑姑了,每次寧靜姑姑都會為她準備許多她親手做的零嘴糕點和小玩意兒,純妃和她娘親敘話時,就由寧靜姑姑陪著她在花園裡玩。

  「寧靜,把皇后的補藥端上來。」」

  她的回憶正走到寧靜身上,便聽到太后一聲吩咐,寧靜忙不迭去端補藥了。

  言少輕垂首道:「母后心裡難過,還要為臣妾操心進補,臣妾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是哀家令太醫院開的,有助受孕的補藥。」太后輕輕抿了一口茶,看著淡若清風、眼睛宛如一泓清泉的她。「皇后,如今後宮能承寵的也只有你一人了,你要為皇室開枝散葉,責任重大,須得好好照顧自己身子,刑部之事也需得漸漸放手,將來你一旦有孕,龍裔為重,也不能像如今這般四處行走。」

  言少輕臉色淡然平和,「母后,能為皇室開枝散葉的還有夢妃。」

  太后一臉訝異,「怎麼,皇上沒有告訴你嗎?」

  言少輕一愣,「告訴臣妾何事?」

  太后理所當然地道:「夢妃之事啊,皇上沒有告訴你嗎?」

  言少輕搖頭,「臣妾並不知道夢妃有何事。」

  太后頓時感慨地嘆了口氣。「皇上有心了,興許是怕走漏風聲,傷到夢妃,連皇后都瞞著。」

  言少輕益發好奇,「請母后明示。」

  太后神色嚴肅,緩緩地道:「夢妃是哀家的親侄女,她十二歲隨她母親去寺廟作法事,不料卻遭遇火劫,雖然救回一命,可除了臉蛋,全身都留下極為難看的傷痕,是以她拒絕親事,生怕洞房花燭夜會被夫君嫌棄,如此拖延婚事,她的年齡越來越大,轉眼已屆大齡之年,周遭開始出現一些毀謗她閨譽的閒言閒語,說她不嫁人是因為早失了清白之身,讓哀家的兄嫂都愁白了頭,而夢夢更是幾次求死,不想再因她而讓郭家被指指點點。」

  太后嘆了一口氣,繼續道:「皇上登基時,需得冊封一、兩位嬪妃,哀家便向皇上進言,若能讓夢夢進宮為妃,非但她後半生有個棲身之所,也可杜絕悠悠之口,讓她不再受流言之苦,皇上也心疼夢夢的遭遇,便應允了。」

  言少輕這才明白夢妃總是包得像粽子的原因,身上傷疤之多之嚴重,可能超過外人的想像……

  「母后,難道皇上和夢妃並沒有圓房?」她會這麼問是因為太后沒把夢妃算進開枝散葉的名單之中。

  「沒有,他們未曾有過肌膚之親。」太后搖頭嘆氣不斷,「夢夢都怕死了被人家看到她身上醜陋的傷疤了,又怎麼肯跟皇上裸捏相見?讓她脫衣裳,就等於要她去死,她連沐浴都不要丫鬟伺候,連自小伺候她的丫鬟她也不給看,皇上時不時的召寢,不過是幫她在後宮站穩腳步罷了,這也是哀家請求皇上這麼做的。」

  言少輕恍然明白,原來這便是夢妃侍寢時間總是持別短的原因。

  可她心裡頓時又起了疑問,是巧合嗎?對她有威脅的嬪妃一個個消失了,只剩下對她沒威脅的夢妃,若有人要說之前種種都是她為了鞏固后位而做的,她自己第一個信。

  「皇后。」太后沉吟了一下又說道:「在圍獵後便要選秀了,想來皇上是不可能選秀的,但若不選,又怕天下人指責皇后善妒,所以哀家在這裡向皇后下旨,從今而後,廢除選秀,除非皇上自己開口要恢復舊制,否則就當咱們大雲後宮沒這規矩了。」

  言少輕甚為訝異,「母后——」

  太后阻止她,開口道:「哀家心意已決,皇后不必多言。哀家知道,皇上登基和大婚時迎來的幾個嬪妃已令皇上十分不滿了,如今終於和皇后琴瑟和鳴,皇后向來是皇上的心頭至寶,若哀家再堅持選秀,給皇上弄些嬪妃進宮,皇上肯定要同哀家沒完。」

  言少輕也不想再進言了,她不能下的旨意,太后替她下了,何樂而不為?

  喝完了補藥,她稱刑部還有事便要告退了。

  太后若無其事的吩咐道:「寧靜,替哀家送送皇后。」

  寧謹容一喜,「是。」

  讓寧靜一直送到了殿外廊下,言少輕這才朝她微微一笑,「姑姑請留步。」

  寧靜看著她,欲言又止。

  言少輕從容地道:「姑姑還有話要對本宮說?」

  寧靜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娘娘看起來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是否有什麼煩心事?奴婢縱然不能為娘娘分憂解勞,但聽娘娘說說話也是好的。」

  言少輕輕描淡寫地道:「想來姑姑也知道那連環案犯又犯案了,不知何時才能將惡人緝拿歸案,告慰眾多死者的在天之靈,本宮只是在想這個罷了,姑姑無須掛懷。」

  寧靜感同身受的嘆息一聲,「敬安侯府的八姑娘遇害,娘娘此刻心中肯定很難受。」

  言少輕有些訝異,「姑姑也知道本宮與八姑娘素來交好?」

  寧靜面色閃過一絲不自然,一會兒才道:「因為皇上打小開始,老是將娘娘掛在嘴邊,娘娘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平素來往的是哪些人,手帕知交又是哪家小姐,是以奴婢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言少輕有些失笑。他這是一直在太后面前把她掛在嘴邊嗎?也難怪太后會來廢除選秀這一招了。

  「對了,姑姑,錦繡在遇害失蹤前,可有什麼異常?」

  寧靜狠狠一愣,「異常?」

  「比如,說了什麼平時沒說過的話,做了什麼平時不會做的事,又或者跟什麼人見面?」

  她才說完,寧靜就立刻搖頭。「沒有,沒有娘娘說的那些事,錦繡什麼異常都沒有,若不是她的屍體被發現,奴婢都不知道她不在壽安宮裡。」

  「這樣……」言少輕蹙眉思索起來。

  兩人並不是一般的宮女,同是太后身邊近身服侍的人,她卻不知道對方失蹤了?

  她看過錦繡的驗屍單,錦繡在太液池裡至少浸泡超過了十個時辰,這麼長的時間,寧靜都不知道錦繡不在壽安宮裡……

        「娘娘,後宮的事您就不要管了。」寧靜有些急切的說道:「天塌下來有太后為您頂著,娘娘只要快些懷上龍嗣就行,後宮的水,深不可測,朝裡面伸手的多了去,只有生下皇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皇子,沒人敢動娘娘一根指頭。」

  寧靜的忠告確實是後宮守則,言少輕點了點頭,「本宮明白,多謝姑姑關懷。」

*             *             *

  宇文瓏得知太后親口廢除了選秀,簡直欣喜若狂,還把言少輕抱起來轉了好幾圈。

  「還是母后明智。」

  言少輕有些啼笑皆非,「這麼高興嗎?」

  「自然高興。」宇文瓏把她抱上床,壓進床榻裡,一邊剝著她的衣裳,一邊輕輕磨蹭著她的鼻尖,嘴上正經八百地說:「若是又進來一批嬪妃,她們只能守活寡,這是造孽,為了咱們將來的兒女著想,要多積德,不可造孽太深。」

  「我都知道夢妃的事了。」言少輕深深一嘆。「夢妃也是個可憐的。」

  「確實可憐,她本來是無憂無慮的,因為一場火……」宇文瓏也是感嘆。「朕跟夢妃說過,若她遇到她真心喜歡的、也不計較她身上疤痕的男子,朕會放她出宮,讓她嫁人去。」

  言少輕有些失笑,「在這深宮內院的,是要如何遇到傾心的男子?」

  「所以嘍,朕已經用了些手段。」宇文瓏得意地道:「禁軍大統領奉榮,都快三十還未成婚,朕時不時就派他護送夢妃去這去那的,等著,早晚有一日他們能日久生情,天雷勾動地火。」

  言少輕頓覺莞爾。「你這可大大錯了,奉大統領又豈是會為了女人背叛主子的人?他不會為了夢妃心動,原因只有一個——夢妃是你的女人。」

  宇文瓏更得意了。「朕也防到了這一點,怕奉榮苦苦壓抑自己的感情,所以已經把夢妃可憐的遭遇和處境告訴奉榮了,說得很直白,朕沒碰過她,也打算放她出宮去追尋真愛,要是她真有了能託付終身的人,朕就先把她送到遙遠的尼姑庵去帶髮修行,過個一兩年再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她改名換姓嫁人。」

  這計劃確實可行,言少輕笑道:「想不到你還會當紅娘啊。」

  宇文瓏低低對她笑,纏綿地道:「你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要不要試試?」

  他興致一來,又沒羞沒臊的將她折騰得沒完沒了,還不斷在她耳畔對她說些讓她臉紅心跳的話。

  「母后說得不錯,你要快點為皇室開枝散葉,眼下宇文皇室子嗣單薄,你至少要生四個,你也不小了,所以咱們要加快腳步,努力的生,朕皇子和公主都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8 12:47 AM 編輯

【第十六章】   皇帝的心變了

  言少輕並不排斥生孩子,並不是因為皇后的職責所在,而是她想要生一個他的孩子,他們的骨肉。

  可是,老天不讓她過太平日子,今年的第一樁連環殺人案才過去一個月,第二樁又起。

  受害者是京城皇商狄家的嫡大姑娘,案發現場一樣是她的閨房,同樣被剃了毛髮,割掉雙乳和陰戶,房裡到處都是血,觸目驚心。

  「已經驗屍了。」陸宸將驗屍單交給她,苦笑道:「案犯似要補足開春沒殺的份,竟然這麼快又再犯案,真真是目無王法了。」

  言少輕眼眸微斂。「心裡有王法,還會幹這等慘絕人寰之事嗎?」

  陸宸蹙眉,「也是,這麼長的時間都沒能捉到他,他眼裡還能有王法嗎?自然是全然不怕了。」

  狄大姑娘已經訂親,對下人很是和氣,因此府裡上下哭成一片,狄夫人更是一早哭昏了去。

  「這是什麼味?」言少輕在重複驗屍時發現了奇怪的味道。

  她的嗅覺特別敏銳,這間閨房裡和屍體身上都有股特殊味道,不是香,也不是臭。

  一個丫鬟哭哭啼啼地說:「大人說的可是墨香?」

  言少輕眼眸微閃,「墨香?」

  那丫鬟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家小姐擅長畫畫,特別愛大梁的雨墨,不過雨墨希有,產量少,老爺的商隊若有去大梁,一定設法收購。」

  言少輕是知道雨墨的,只是不知道雨墨是這個味,想來這位狄大姑娘嗅覺也很靈敏,才會特別偏愛,尋常人肯定分辨不出。

  陸宸走過來問:「大人,可有什麼發現?」

  言少輕搖了搖頭,「尚無。」

  陸宸又道:「昨日我有案卷要向老夫人討教,去了府上,見老夫人咳嗽不止,似染了風寒,偏生固執,又不肯喝藥。」

  言少輕蹙眉,「知道了,我回去看看。」

  她祖母總說湯藥不文明,也沒效果,還是藥錠好,一吞立即見效,是以總不肯喝湯藥,寧可拖著。

  她實在是不知道她祖母口中的藥錠要去哪裡取,祖母也總含糊帶過,說天下就是有那東西,至於在哪兒,也說不出所以然。

  稍晚,她回了言府,直奔楓葉滿樓,果然見她祖母咳得厲害。

  藍嬤嬤見她來了,如見救星。「大姑奶奶快勸老夫人喝藥吧!這都咳了十日了。」

  言老夫人一眼瞪過去,「誇張,才咳了九日。」說完又劇烈的咳了起來。

  言少輕連忙幫忙拍背。「祖母,您不想看外曾孫了嗎?」

  言老夫人眼睛一亮,捉住了她的手。「怎麼,丫頭,你懷孕啦?」

  言少輕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正和皇上努力著,不日便會有好消息,祖母若不好好保重身子,要如何看外曾孫出世?」

  言老夫人一把奪過藍嬤嬤托盤裡吹涼的湯藥。「我喝就是,但我跟你打包票,喝了也沒用。」

  言少輕笑了笑。「那您就當水喝吧!我明日讓余太醫過來給您診脈,余太醫的專科是傷風祛寒。」

  言老夫人不置可否地道:「也給你爹看看吧,聽說你爹也有點咳。」

  言少輕有些失笑,一個宅裡,卻要聽說,可見關係多冷淡。

  「那我去看看爹再走。」

  她爹的靜書齋雖然是書房,但有東、西兩間暖閣和一間小抱廈,也有淨房,四周遍植翠竹,她爹起居都在這裡,或看書做學問或看吏部的案卷,累了便直接睡下,反而長年不回主院住了。

  她總是覺得,她爹對她娘沒什麼感情,主院是她娘住過的,她娘病死了,她爹住在那裡覺得心裡不大舒服,所以寧可住書房。

  「大姑奶奶等等,小的給大人通傳一聲。」守門的小廝四喜見她來很是驚訝,有些惶恐地說。

  言少輕攔著他,「不必了,我只跟爹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四喜面露猶豫,言少輕已經越過他進去了,他也不敢阻止這位皇后娘娘,索性奔去了茅房,假裝自己沒在守門。

  言少輕敲了門。她爹是極為清高之人,連丫鬟都不用,日常沐浴更衣都自己來,也不讓四喜近他的身,書齋裡若要打掃,他一定坐鎮,以防下人弄亂了他的書畫,如無他的吩咐,也不能進去打掃。

  「什麼人?可是四喜?」

  「是我,少輕。」

  房裡頓時沒了響應,接著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好一會兒之後言禾才道:「進來。」

  她推門,再撩簾而入。

  她爹的書房一貫的窗明几淨、井井有條,只是不知道她爹在收拾什麼東西,適才動靜頗為大聲,倒有點像是那日她與宇文瓏溜出宮時,宇文瓏在嘯龍宮寢殿內室裡拉開的青石板機關製造出的聲響。

  「有事?」言禾坐在書案後,靠牆一溜書櫃密密麻麻擺著書,桌上整整齊齊放著文房四寶,角落一盆半人高的冬青樹。

  言少輕不著痕跡的環顧室內。「皇上此番圍獵,屬意爹監國。」

  他們父女間的對話一向是這麼俐落,不帶任何墟寒問暖的,她爹也不叫她坐,可見不想與她多聊。

  「責無旁貸。」言禾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

  「明日余太醫會來給祖母診脈,祖母聽聞爹也染了風寒,讓余太醫一同為爹診診脈可好?」她猜想她爹多半會拒絕。

  「不用了,我無事。」

  果然,言禾很直截了當的拒絕了。

  她突然發現,她爹在她面前很少自稱爹。

  「那麼我回宮了。」她又看了一眼冬青樹。

  言禾點了點頭,「嗯。」

  言禾的視線已回到桌上翻開的書上,言少輕帶上門離開了。

  她記得四喜是藍嬤嬤的表外甥的兒子。

  腦子裡有些什麼一閃而過,她又轉回了楓葉滿樓。

*             *             *

  秋末,皇家圍獵,吏部尚書言禾監國,其他文武百官皆十分踊躍的參加,且個個都攜家眷同行,加上隨行的大隊禁軍,出發的這日,隊伍浩浩蕩蕩的幾乎要看不到盡頭了。

  安南獵場位在京城南郊,車行一日,男人騎馬,女人坐馬車,言少輕也不是第一回去安南獵場了,這是祖制,大雲朝年年都有,只不過她是第一回以皇后的身份參加,從前她就在大臣的隊伍裡,但不擅騎術的她,坐的是馬車。

  因為不是第一次,知道沿途風景也沒什麼可看的,她這幾日身子又總覺得乏,因此上了馬車倒頭就睡,直到竹桑將她喚醒。

  「娘娘餓了吧?您睡了一日,什麼都沒吃,皇上都來問過十幾回了。」

  多蘭小心地扶她坐起,「娘娘整日東奔西跑,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這一覺才會睡得這麼香甜。」

  竹桑哼道:「娘娘是睡得香甜,殊不知外頭的小狐狸精勾引皇上勾引得有多歡。」

  言少輕並不意外,後宮嬪妃雕零,此行隨行的嬪妃只有她和夢妃,太后廢除選秀的旨意一下,前朝諫議大夫的彈劾奏章就不斷送達御書房。

  其實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只要自家閨女能成為後宮的主子,再生下一個皇子,身份立刻不可同日而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自然不願停止選秀。

  如今,廢止了選秀,等於是將和皇室搭上關係最快的一條快捷方式給堵死了,豈能不怨聲載道?

  「有誰引起皇上關注了嗎?」言少輕問道。

  竹桑撅著嘴道:「那倒沒有,皇上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她們是白花心思打扮了。」

  言少輕一笑,「那還有什麼問題?」

  竹桑猶有不甘,「奴婢就是看不慣她們的狐媚樣嘛,明知道娘娘隨行還想勾引皇上,分明是柿子揀軟的捏,看咱們娘娘好欺負,不將娘娘看在眼裡。」

  言少輕莞爾。「本宮好欺負嗎?原來本宮在外的風評竟是如此好啊。」

  竹桑忙道:「不是好欺負,奴婢說錯了,是看娘娘不把心思放在後宮就想趁虛而入,想撈個一宮之主坐坐。」

  多蘭掩嘴一笑,對竹桑道:「你還看不出啊,皇上全副心思都在娘娘身上,現下是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經過竹桑這麼一個勁兒的憤憤不平,言少輕大概知道「競爭」有多激烈了。

  如今四妃只剩一妃,妃位空虛,眾女想要爬上枝頭做鳳凰也是無可厚非,而那些身份高貴的誥命夫人攜來的千金小姐們也跟尋常女子並無二致,為了能擠進後宮,沒節沒操也在所不惜。

  言少輕簡單梳妝之後,由竹桑、多蘭扶著下了馬車,已是臨晚,紅霞映著天際,跟她身上繡著鳳凰的正紅寬袖衣袍倒是很相襯。

  安南獵場乃是大雲最大的獵場,除了有許多野生的飛禽走獸,更有專門豢養的獵物,一隻比一隻還肥,除非是騎射特別差的,否則來此很少有空手而歸的。

  言少輕看過去,營地裡已搭好數百頂的帳篷,這些都是六局安排打點的,她這個皇后要操的心倒是不多。

  「咱們的帳篷是哪一頂?」

  言少輕才問完,也不知宇文瓏是哪隻眼睛看到她的,明明在跟某個官員講話,卻突然大步朝她走過來,他的步伐矯健,劍眉中隱含著凜冽,俊容嚴肅。

  竹桑、多蘭均是一抖。「皇上想做什麼呀?」

  言少輕安之若素的看向走來的宇文瓏。

  他身穿月白常服,胸前是衝破雲霄的騰云五爪金龍,衣襟袖邊都用銀藍絲線交纏繡著雲紋,錦腰玉帶,金冠高束,氣勢奪人。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這個俊美的郎君是她的夫君?而且他還是皇上?

  腦子正雲裡霧裡的泛著綺思,宇文瓏已大步來到她眼前,濃黑的劍眉微挑,嘴角翹起不悅的弧度。

  「少輕,幫朕記著,明年的圍獵不許再讓那些嘰嘰喳喳的女眷參加!」

  言少輕面色含笑,「她們都是衝著皇上來的,皇上不知道嗎?」

  宇文瓏滿面怒容。「朕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朕有你一個就夠,不需要再有其他女人,況且她們一個個太過惺惺作態,看了就煩。」

  言少輕眼角笑意溫潤,「臣妾記住了,明年一定不讓她們來就是。」

  宇文瓏靈機一動,忽然轉怒為喜。「明年帶咱們的孩兒來!

  言少輕看著豐神俊朗的他,道:「臣妾盡力而為。」

  宇文瓏拉住她的手,勾唇曖昧地笑,「晚上到朕的營賬,做爹娘的,要為咱們想出生的孩兒盡一份力。」

  言少輕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她朱唇皓齒,這一笑,有如朝雲,又像水墨點染出的畫中人,氣質芳華。

  宇文瓏深深地凝視著她,不由分說的把她拉進懷裡,動情道:「少輕,你這樣特別好看,很是肆意瀟灑。」

  言少輕淡笑,「皇上過獎。」

  她就簡單綰了個飛燕髻,插了兩支水晶簪,妝容淺淡,跟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使盡渾身解數的官家女眷沒得比,他竟然說好看?這大概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遠處,士兵吹響了號角,這是晚宴前的第一輪比賽,限時一個時辰,晚宴時將會評比參賽者的獵物,參賽者多是王公貴族子弟,他們都代表了各自的家族,自然要在獵場上較量一番,得冠者肯定是讓人熱議數月的京城話題人物。

  「皇上可要參賽?」她不擅騎射,但喜歡看他的馬上英姿,過去他就是世家子弟裡數一數二的射箭高手。

  「那是自然。」宇文瓏目光親昵的看著她,笑嘻嘻的摸了摸她臉頰,眼睛眉梢都是笑意。「你等著,朕給你獵頭老虎回來,虎皮給你的寢宮做地衣,就擱在你的書案下,這個冬天就不愁冷了。」

  場中,一排騎著駿馬的年輕人已蓄勢待發,宇文瓏加入了他們,英挺的身形格外搶眼。

  言少輕在看臺上的鳳位落坐,看著臺下一干女子痴迷的看著場中的宇文瓏,她氣定神閒的拿著小銀匙慢慢喝著竹桑給她上的銀耳湯,心裡想著——

  他是我的。

  當這幾個字浮現腦海之時,她也不免啞然失笑。

  原來自己還有這般的虛榮心啊!

  「娘娘笑什麼?」竹桑好奇問道:「看見什麼好笑的嗎?」

  言少輕笑著搖了搖頭,「無事,我笑我自己。」

  竹桑不明白了,「笑自己?娘娘做人做事都挑不出錯來,有什麼好笑的呀?」

  言少輕輕咳了一聲,好不容易才掩下笑意說道:「我是笑我自己還會為皇上心動。」

  竹桑瞪大了眼,「皇上是人中之龍,別說娘娘心動,這裡所有的女人,除了奴婢和多蘭之外,全部都不安好心。」

  言少輕從善如流、正經八百地點了點頭,「說得也是。」

  竹桑皺了皺眉,「娘娘可不要不當回事,要抓緊皇上了,等晚上一到,那些狐媚子還不知會使出什麼手段爬皇上的床呢!」

  言少輕促狹道:「本宮先去爬不就得了。」

  竹桑眼睛一亮,顯得比她還要興奮。「說得不錯!娘娘先占了位,哪個沒眼色不長眼的還敢往裡頭鑽啊?娘娘這招真是太高明了,奴婢佩服!」

  言少輕正啼笑皆非,就見尚德海滿面笑容地領著個小內監過來了。

  「娘娘,皇上說娘娘一日未進食,怕娘娘餓著,讓奴才先給娘娘送些烤野味過來。」

  言少輕微微一頷而笑,「有勞公公了。」

  她知道狩獵之後定有燒烤大會,好讓京裡來的這些貴人們嚐嚐鮮,不過那是晚上的事,現在準備的這些,是皇帝的心意。

  「哪裡哪裡。」尚德海示意小內監把托盤呈上,裡頭青翠鮮綠的葉子上擺著一大塊香酥烤羊腿,看色澤就知烤得外酥內軟,還香噴噴的,引得竹桑都口水直流了。

  尚德海一走,竹桑便興致勃勃的拿起刀子道:「奴婢幫您切開。」

  見竹桑切開羊腿,言少輕卻突感反胃,她微微蹙起眉,「竹桑,我突然不想吃了,你們拿下去分了吧,不必留給我。」

  竹桑有些錯愕。「娘娘不是也喜歡吃烤羊腿嗎?」

  「今日不想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就是沒胃口。「還是給我一杯菊花茶吧!去看看有沒有糕點蜜餞……不,看看有沒有鹽煮花生。」

  竹桑有些傻眼。「鹽煮花生?」這從來不在主子喜食的單子裡,可看主子又不像在開玩笑。

  竹桑雖然一頭霧水,仍是領命去了。

  言少輕看著臺前由百陽族女子獻跳的驕陽舞,不由得想到先帝在位時的第一大異族——

  照月族。

  照月族歸順了大雲,全因帶領照月族的公主軒轅姒煙傾心於先帝宇文易,她讓族人助先帝登上了皇位,自己放棄了公主身份,甘心在後宮當一個小小的才人。

  當時,先端敬皇后還未生下宇文琰,軒轅姒煙卻先有了身孕,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無人知曉,只知道照月族一夕之間滅族了,而軒轅姒煙也從宮裡消失,是死是活,沒人知道,如今在大雲境內已無照月族人。

  這一段久遠的記憶被百陽族的舞蹈勾了出來,言少輕有些觸動,心緒一時有些糾結,抬眸,天際紅日西沉,估計第一輪比賽的時間將至,參賽者也該陸續回來了。

  正想著,一陣凌亂的馬蹄紛至沓來,不只她站了起來,這不尋常的氛圍令所有人都起身朝樹林那邊望了過去。

  數騎快馬由林中衝出來,為首的是奉榮和禁衛軍,他們似在開道。

  言少輕的心狂跳,如此陣仗,不會是他出了什麼事吧?

  沒一會兒,她便在心驚肉跳之中見到宇文瓏的坐騎出現,看起來好端端的並沒有事,但他面容嚴肅,身前還抱著一個……人?

  她很肯定她看到的不是獵物,是個人。

  進了營地,宇文瓏翻身下馬,懷裡的人也被他輕巧地抱了下來,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帳篷,頭也不回的吩咐,「快傳太醫!」

  一大堆人都跟在宇文瓏身後,言少輕忙下了看臺。

  多蘭知道她急,隨便拉了個禁衛軍替主子問道:「怎麼回事?」

  那禁衛軍先對言少輕躬身施禮,才道:「回娘娘,皇上誤射了人。」

  言少輕一聽,心頓時緊了。「是誤射了參賽者嗎?」

  那些參賽者都是王公貴人,雖然他是皇上,但大雲律法講究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出了人命,也不能姑息。

  那禁衛軍搖了搖頭,「不是,是一個私闖獵場的姑娘。」

*             *             *

  一雨成秋。

  夜裡的一場雨,妤解了白日的悶熱,鳳儀宮中,言少輕心無旁騖的坐在桌案後看案卷,看的是二十多年來不斷的連環殺人案,尤其是近幾年的,她看得特別仔細。

  「娘娘嚐嚐月餅。」青芽進來了,手裡端著一盤月餅。「是寧靜姑姑送來的,寧靜姑姑說是她自個兒親手做的,娘娘近日食欲不好,她特意做得清淡些,希望能合娘娘胃口。」

  「是啊,都中秋了。」竹桑正在添茶水,怕人沒聽見似的,嘆了好大一口氣。「皇上再不來,咱們鳳儀宮都要成廣寒宮了。」

  青芽一聽,頓時不敢將月餅往言少輕面前送了。

  言少輕眉眼不抬,淡淡地道:「端過來吧!寧靜姑姑一片心意,本宮定要嚐嚐。」

  她胃口不好是因為她有了身孕。

  她沒有傳太醫診脈,但從各種跡象,加上月信不來,她知道自己應是有了孩子了。

  她不想說,原因無他,只因那個人眼裡已經沒有了她,她的自尊使然,對所有人都隱瞞了這件大事。

  「是。」青芽又高興了起來,她把月餅端到言少輕面前說道:「不過,寧靜姑姑好生奇怪,說請娘娘不必煩心,讓娘娘皺眉之事,不日便會過去,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讓娘娘保重鳳體。」

  喵嗚——

  雪兒見有吃的,立即躍到言少輕懷裡,穩穩地坐著,垂涎地望著那盤月餅。

  「哦?寧靜姑姑真這麼說的?」言少輕輕輕撫著雪兒的毛,眼眸凝視著小巧月餅上頭印的「月圓人圓」、「風調雨順」等吉祥話,思索了起來。

  青芽點了點頭,「寧靜姑姑是這麼說的,奴婢雖然聽得分明,但奴婢聽不明白。」

  竹桑翻了翻白眼。「呿,有什麼好不明白的,就是些不痛不癢、對咱們娘娘毫無幫助的客套話罷了,你也這麼當真,真是沒見過世面。」

  青芽有些不服氣地分辯道:「可是寧靜姑姑不像在說客套話,她很認真。」

  「總之,我覺得請道士來作作法才是正經,偏生娘娘不同意。」竹桑噘了嘴。「依我說,那個紫嬪肯定是給皇上作了法,皇上才會被她迷得團團轉,什麼人都不理了。」

  圍獵時,皇上誤射中的女子便是如今的紫嬪,她被皇上一箭穿肩,醒來後說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就是失憶才會迷路闖入獵場。

  皇上把她帶回宮,發現她特別喜歡紫色,便封了她為紫嬪,賜住紫華宮,從此專房專寵,只召幸她一人,又命她日日在御書房伺候,簡直寵幸得不成樣子,也因此,皇上和她家娘娘生分了。

  娘娘面上沒顯露什麼,如常上朝,如常去刑部,如常辦案,如常看案卷,可她知道、都知道,娘娘的心是狠狠被皇上此番作為給傷害了,娘娘啊,都不太笑了,胃口也差極了。

  「竹桑,不得胡說。」言少輕神色凜然。

  「奴婢哪裡胡說了?」竹桑為主子抱不平,眼圈兒一紅,「奴婢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否則皇上和娘娘恩恩愛愛、和和美美,怎麼會因為一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女子,皇上就不再理會娘娘了?這事確實不尋常啊,皇上這不是中蠱了不然會是啥啊?娘娘再放任不管,怕是那狐媚子就要越過您去了。」

  青芽頓時嚇得不敢說話。竹桑姊姊的意思是,皇上會廢后?為了紫嬪而廢后?

  「竹桑——」言少輕的聲音帶了幾分威嚴。「你再憑空臆測,本宮就送你回府伺候祖母去。」

  竹桑忽然啪答啪答的掉淚,胡亂拿袖子擦著。

  言少輕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半點不由人。

  寢殿裡氣氛一片低迷,菊生進來稟道:「娘娘,辛公公求見。」

  言少輕點了點頭,「竹桑,把眼淚擦乾淨。菊生,請辛公公進來。」

  不說皇上,連皇上貼身的尚公公和小佑子公公都不再到鳳儀宮了,有事傳話,總派些眼生的內監來,像是存心與她斷了聯繫,讓她想問他的事也無從問起。

  這會兒,這個她從沒見過面的辛公公繞過屏風進來了。「參見皇后娘娘!」

  「公公不必多禮。」言少輕抬了抬手,直奔主題。「公公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辛公公低眉斂目地說道:「奴才是奉皇上之命,來給娘娘傳口諭。」

  「公公請講。」言少輕心裡有數。

  這陣子,皇上每次派人來給她傳口諭,總不出紫嬪兩字,不是要她給紫嬪賞些稀奇東西,便是要她加紫嬪的月例,或派人整修紫華宮,或給紫嬪添宮女、做衣裳、添首飾,她都有些麻木了。

  「皇上說,紫嬪娘娘侍寢有功,讓皇后娘娘親自到紫華宮給紫嬪娘娘晉一晉位分。」辛公公恭恭敬敬的傳話,頭都不敢抬。

  言少輕深吸了一口氣。「本宮明白了。」

  親自去紫華宮……這等于向所有宮人宣布,紫嬪的地位已凌駕在她之上。

  這可能是她有生以來最糟的一個中秋。

  望著辛公公離去的身影,她驀然起身,「竹桑,擺駕紫華宮。」



【第十七章】   破題兒第一遭

  相較於鳳儀宮的冷冷清清,宮燈繚繞、燭火通明的紫華宮就顯得十分溫馨旖旎了。

  紫嬪人在宮裡坐著,每日都有收不完來自皇上的賞賜,宮裡的奴才也都很有眼色,極懂審時度勢,知道如今誰正受寵,全倒向了紫華宮,別的不說,每日的膳食,御膳房總是第一個送到紫華宮,讓紫嬪吃到時還熱呼呼地,只要紫嬪想要吃什麼也馬上給做,這份禮遇連皇后也比不上。

  今天是中秋,皇上不但批完了折子就來陪她,還給她送上一份大禮,她很快就要由嬪升為妃了。

  然而,她卻是喜憂參半。「皇上,您這麼快就讓皇后娘娘給臣妾晉為妃位,臣妾怕皇后娘娘會不高興。」

  宇文瓏攬住她的纖腰,讓她順勢靠在他的懷裡,調笑地說道:「你快些給朕誕下龍子,還需怕皇后不高興嗎?」

  紫嬪嬌羞不已,「皇上……」

  他說她的容貌與那名叫阿紫的丫鬟十分相似,又都喜愛紫色,肯定是阿紫托生的,這倒讓她省了許多事,輕易便得了他的信任。

  「紫兒……」宇文瓏的唇滑到了她耳畔。「朕的好紫兒,晚上朕會更努力,一定早日讓你懷上龍子。」

        聞言,紫嬪卻是一顫,忙推卻道:「皇上,臣妾來癸水了,今晚不能伺候皇上,皇上還是召皇后娘娘或是夢妃姊姊侍寢吧!」他夜夜都要,她真是厭煩極了……

  宇文瓏皺眉,「來癸水了?」

  她幽幽一嘆,「是啊,皇上。」

  這般,應該就不會再碰她了吧……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她還是萬般的難受。

  這身子已是殘花敗柳,要她如何自處?日後如何再將這副身子交給那人?

  「那朕就帶你去遊湖賞月,晚上你到嘯龍宮陪朕,朕摟著你睡就好,如此可好?」宇文瓏退一步地問道。

  她柔順地輕輕點頭,「臣妾遵旨。」

  他倒是規矩的,夜裡上了床,他會熾熱的吻她,撫遍她全身,甚至吻遍她全身,極盡所能的要她,可白日在宮裡,他很有君王風範,除了摟摟她的腰,牽牽她的手,並不會做出其他出格之舉。

  「那現在做些什麼好呢?」宇文瓏饒有興致的點了點她鼻尖。「不如紫兒你彈一曲『鳳求凰』給朕聽吧!朕著實喜歡聽你彈琴,總能令朕定下心來。」

  「難道皇上有煩心之事嗎?」紫嬪倚在宇文瓏懷中,溫柔地問道。

  「如何沒有?」宇文瓏眉心微皺。「緊鄰咱們大雲邊關的大越、大遼和柔然國近日蠹蠢欲動,若他們連手,對我大雲會是不小的威脅,需得及早備好軍備與軍糧,以備不時之需。」

  「皇上是憂心戰備無法備齊嗎?」紫嬪小心地試探。「莫非是……國庫空虛?」

  「什麼話?」宇文瓏一臉傲然。「我大雲年年豐收,國庫充足,軍備糧草自然是不成問題。」

  紫嬪一臉的迷糊,「紫兒不明白,那皇上還有什麼可煩心的?」

  宇文瓏驟然一笑,寵溺地用手指輕繞她的髮絲。「你是個小女子,自然是不明白的。」

  紫嬪央求地道:「那麼皇上就說給紫兒聽。」

  宇文瓏點點頭,沉聲道:「一千萬兩黃金的庫銀以及上萬件的兵器,均是戰備所需,不能存放在京中,先前已有一次的軍備黃金被劫,此事容不得發生第二次,因此需尋覓一處安全的地點來存放,也需有人監管並重兵把守。」

  「一千萬兩黃金?」紫嬪驚呼一聲。「數量如此之多?」

  宇文瓏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似乎她的大驚小怪取悅了他。「這些不算什麼,有時打起仗來是數年的事,所費不貲,開支還要更多。」

  紫嬪眸光閃爍,「皇上可有屬意之地?」

  宇文瓏沉吟道:「此事重大,還得與言相、言尚書、石太師仔細商議方能定奪,若有了結論,軍備圖朕打算放在御書房的密室裡,如此肯定萬無一失,不會再重蹈覆轍。」

  紫嬪似乎沒聽到他說要把軍備圖放哪裡,她眼神一陣黯然,有些幽幽地道:「如此,皇上會與皇后娘娘時常見面……」

  「怎麼?你吃醋?不想朕見皇后嗎?」宇文瓏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朕確實許久沒私下見皇后了,自從有了你這朵解語花,朕下了朝只想往你的紫華宮跑,來了便不想走,只想時時刻刻都能看著你。」

  紫嬪貝齒輕咬紅唇,「可臣妾聽說,皇上以前和皇后感情好,皇上經常宿在鳳儀宮,與皇后形影不離,如今真能說忘就忘嗎?」

  宇文瓏拉著她素白的纖手,輕輕揉著。「朕如今才明白,對皇后只是年少時一種得不到的執念,朕從未對她心動過,起碼,沒有像對你心動那般的對皇后心動過。」

  她動容地看著他,「皇上……」

  他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如今在朕的眼裡,只有你一人了。」

  「紫兒又何嘗不是?」紫嬪帶著幾分甜蜜地說道:「只要皇上不趕紫兒走,紫兒願生生世世留在皇上的身邊,做皇上的女人。」

  「叫子瓏。」他擰了擰她嬌俏的鼻子。「以後私底下,不要叫朕皇上了,叫朕子瓏。」

  紫嬪柔聲細語,嬌羞地喊道:「子瓏。」

  宇文瓏很是滿意地把她擁得更緊了些。「朕已經著人整修洛陽宮,那裡是前朝寵妃麗貴妃的住所,是一塊風水寶地,整個皇宮景色最美的地方,冬暖夏涼,華麗無比,你看了肯定喜歡,年後就能遷入了。」

  「皇上待臣妾實在太好了,臣妾無以為報。」她的表情看似深情無限。

  「誰要你報答了?」宇文瓏眼裡閃動著化不開的柔情。「朕只要你長長久久待在朕的身邊就好,能這麼看著你,朕就很高興了,朕對你別無所求。」

  兩個人在紫華宮裡卿卿我我,殊不知殿外的竹桑快氣死了。

  他們要曬恩愛也不懂得關殿門,不怕人聽似的不斷調情,內容還眨低了她家娘娘,讓她十分上火。

  「娘娘怎不讓人通傳啊?」竹桑氣得心肝兒亂顫,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了。

  言少輕臉色蒼白,強抑制住了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必了,回去吧!」

  她原是親自來給紫嬪晉妃位的,卻不想竟聽到了那些令她極度難堪的話。

  對她只是得不到的執念?

  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得不到……且從未對她心動過……

  她心裡一片涼,突然一陣腹痛來襲,她臉色霎時更白了,身子晃了一下。

  「娘娘!」竹桑和多蘭低呼一聲,趕緊一人一邊扶住了她。

  竹桑焦急問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無事。」言少輕勉強穩住。「回鳳儀宮,不要驚動任何人,把孟太醫找來。」

*             *             *

  太液池坐落在後宮東南,四周植滿了各式名花,為了方便遊湖,長廊曲折由四個方向深入湖心,設計得匠心獨具,湖心有一座島,島上亭榭環繞、假山流水,東側引進一道水渠,那水流沿著琉璃假山蜿蜒而下,十分奪目,一座七彩飛橋與安和園相連,那安和園不是一般嬪妃可以進去的,裡頭陳設華麗,一應倶全,只有帝后才有資格進去。

  夜色寂靜,濃郁的花香陣陣傳來,此時,一輪圓月正高掛天際,雖是中秋佳節,但夜幕卻顯得有些皎潔冷清了。

  言少輕就帶了竹桑一人繞著湖慢慢地走,其他宮女太監侍衛都留在原地候著,太液池不是普通的大,走了許久,還沒繞完一圈。

  「娘娘,您已經走了許久了,反正月也賞過了,咱們快些回宮歇著吧,孟太醫說娘娘有小產跡象,要多多臥床靜養,娘娘怎麼反而出來走,您這是存心為難誰啊?」

  孟太醫說娘娘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娘娘卻要孟太醫保密,雖然孟太醫和老夫人交情匪淺,會為娘娘保密,可這樣不告訴皇上真的行嗎?等肚子大起來,孟太醫就算想幫忙保密也不行了不是嗎?

  娘娘不躺著養胎,這樣出來走又是想做什麼?是不是不想生下皇上的孩子,想最好滑胎算了啊?

  還有,她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老夫人?娘娘向來最聽老夫人的話,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讓娘娘跟皇上說的。

  「賞賜都發下去了吧?」

  言少輕好不容易開口了,問的卻是這麼一句。

  竹桑嘆了口氣。「各宮的賞賜都發下去了,沒有遺漏,娘娘賞得豐厚,大家都高興得不得了。好了,娘娘,咱們該回宮了,秋風雖然舒爽,吹久也是會著涼的,娘娘現在最不能的就是染上風寒了。」

  言少輕恍若未聞,放慢了步伐,抬眸凝望著天邊的那一輪玉盤,若有所思。

  以前不知道,原來失去是這麼痛苦,原來你還愛著他,而他已不愛你時,是這般的揪心。

  她還能夠撐多久?

  她的心已經支離破碎,她什麼都不要了,她想離開這座宮殿,她想除下官袍,她想要喝下一碗孟婆湯,讓今生牽掛之人、今生痛恨之人,來生都形同陌路,相見不識。

  如此,便能夠……忘記他。

  「娘娘!娘娘!」竹桑突然急切又小聲的喚她,結結巴巴地道:「皇、皇上來了!」

  言少輕還在看著明亮的圓月發怔,她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咚的一沉。

  他來了?他怎麼會來?他是來見她的嗎?

  她的視線擺正了,卻是看到了一幅令她失望的畫面。

  皇上是在她的眼前沒錯,不過身邊伴駕的是紫嬪,她臉色瑩亮紅潤,烏髮綰成了天仙髻,插著罕見的紫珍珠流蘇簪子,一身簇新的衣裳,紫色牡丹孔雀蜀錦廣袖長裙,衣服的鈕子都是夜明珠所製,肩上披著繡有銀龍紋的月白風衣,那自然是宇文瓏的衣物。反觀自己,一身翔鳳宮錦的衣裙,只在髻上插了支鳳首花釵,太過素淨,倒顯得紫嬪才像皇后了。

  她看了看他們身後遠處,皇上的儀仗都在宮牆下候著,連尚公公也沒跟來,顯然是皇上不想讓閒雜人等打擾。

  他們一個身姿挺拔修長,一個身材妖饒多媚,倒是璧人一對。

  她也奇怪自己怎麼還能對他們品頭論足,她這怕是已經瘋了吧?肯定病得不輕,才能看著自己夫君和小妾在一塊兒還能淡定如斯。

  郎君已變,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宇文瓏見了她,臉上並無太大反應,只淡淡地道:「真是巧,原來皇后也在此賞月。」

  言少輕頓時覺得整顆心都被他掏空了。

  這樣被他無視,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他那陌生的眼神,她有時也會懷疑他是否真是中邪了?一個人怎麼可以有如此巨大的轉變,就算他對射傷紫嬪心有愧疚,也不至於寵愛到這種地步,而她與他的種種,就好像沒發生過,只有她一個人在心痛。

  定了定神,她也沒施禮,就目光澄淨地看著他,「臣妾參見皇上。」

  宇文瓏隨意的點了點頭。

  言少輕看著他的手,他和紫嬪十指交纏。

  紫嬪有些彆扭,微微掙脫了他的手,朝她一個福身。「臣妾參見皇后娘娘。」

  言少輕仍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宇文瓏。「妹妹免禮。」

  一時間,三人無語,只有微風拂過柳葉的聲音。

  言少輕看著他們兩人成雙,十指又交扣在一塊兒,他根本不看她,她顯然是多餘的那個。

  如果問她,什麼叫心在淌血,她現在知道了。

  她收回視線,狀似波瀾不興地道:「皇上和妹妹慢慢賞月,今日過節,本宮要去探望太后,失陪了。」

  紫嬪乖順地又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她越過宇文瓏,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氣,她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才走了幾步,便聽到紫嬪對他說道——

  「皇上怎麼不留皇后娘娘跟咱們一塊兒賞月?反正畫舫那麼大,也夠坐的了。」

  她的心又一陣抽痛,酸楚的感覺鋪天蓋地的湧上來。

  曾幾何時,他和別人成了一體的了,而她,是個外人。

  「沒聽到皇后要去探望太后嗎?」宇文瓏的聲音沒什麼溫度。「何必留她?再說,皇后在,說話也不方便……」

  紫嬪噗哧一笑,「皇上又想說什麼不正經的話了,這才不讓皇后娘娘跟咱們一塊兒去遊湖。」

  宇文瓏也笑了,「等你小日子過了,便知道朕想對你怎麼不正經了……」

  就像有根鞭子從言少輕心上狠狠的抽過去,她不想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她會發瘋!

  她在嫉妒紫嬪,她在怨恨宇文瓏,她的心有說不出的疼,說不出的酸,她被重重的刺傷了,她明白了她究竟只是凡人!

  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了起來。

  竹桑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又小聲的喊道:「娘娘別走那麼快啊!小心磕碰了!」

  言少輕慢了下來,臉色卻益發蒼白。

  竹桑擔心的看著她,「娘娘……」

  她搖了搖頭,不讓竹桑再說下去。「無事,擺駕壽安宮。」

  壽安宮距離太液池並不遠,言少輕坐上了鳳輦,小片刻也就到了。

  她已派人先來通傳,是以到的時候,寧靜正在殿外候著。

  其實以寧靜在太后跟前的地位,根本不必出來相迎,派個宮女或內監出來就可以了,可是每回只要她來,寧靜一定會出來迎她。

  「姑姑送來的月餅,本宮都嚐過了,讓姑姑費心了。」

  寧靜熱切地說道:「一點兒都不費心,娘娘喜歡吃的話,奴婢再多給娘娘做些送去。」

  她淡淡一笑,「姑姑隨意。」

  寧靜十分擔心的看著她,喃喃地道:「娘娘瘦了呢。」

  言少輕依舊淡如清風地說:「沒什麼,就是刑部事情多,忙。」

  寧靜似有話說,又生生咽了回去,憂心不已的領著她去了東暖閣。

  室內燃著香燭,淡淡的香氣彌漫,敞開的窗子外見得到圓月,太后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等她,知道她不喜熱,茶已經沏好放涼了,紫檀卷雲紋炕桌上有一盤御膳房做的月餅,還有幾盤瓜果、素餅和一瓣瓣剝好的柚子,很是應景。

  言少輕向前見禮,「參見母后。」她已慢慢冷靜下來,心緒不似剛才那般激動了。

  太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快上來坐。」

  言少輕脫去繡鞋,上炕坐好。

  太后慈和地道:「聽說皇后在外邊散步了許久,先喝口茶解解渴。」

  「多謝母后。」言少輕從善如流的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入口都不知道什麼滋味了,壽安宮用的肯定是好茶,可怎麼咽在她喉裡卻是苦澀的?

  她緩緩擱下茶盞,心思流轉。

  太后都看在眼裡,這才開口道:「皇上的心思如今都在紫嬪身上,皇后不好受吧?」

  言少輕緩聲道:「皇上的心思並非臣妾能夠左右,只能順其自然。」

  太后嘆了口氣,「其實皇上會這麼寵愛紫嬪,也是有原因的。」

  言少輕心裡一動,道:「臣妾願聞其詳。」

  太后緩緩地說起來,「皇上還是翼親王時,府裡有個叫紫兒的婢女,身世可憐,皇上十分同情她,對她就好了些,紫兒也一心投桃報李,對皇上極好,親手給皇上縫衣服,親手做飯給皇上吃,在皇上身邊跟前跟後。

  「哀家以為皇上對她有意,暗中查她,卻查出她的身世並不清白,她的娘親乃是煙花柳巷中的不潔之人,生父成謎,哀家沒法看這樣的女子留在皇上身邊,便趁皇上不在時,將她交給人牙子,欲把她發賣了,誰知她卻在府裡一頭撞死。

  「皇上回來後又是震怒又是傷心,哀家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皇上雖然沒責問哀家,卻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哀傷裡,覺得是他害死了紫兒……而那個紫嬪,與紫兒的容貌有六成相似,兩人偏巧都喜愛紫色,皇上這才陷了下去,無法自拔。」

  言少輕沉思。翼親王府有這樣一個奴婢,她怎麼不知道?

  離開太學之後,雖然她和宇文瓏像兩條沒有交集的並行線,可同在京中,他的事,她都知道,就如同她的事,他也都知道一般。

  若是那個紫兒真在王府一頭撞死,死因又與太后要把她發賣有關,這麼大的事,肯定藏不住,可奇怪的是,在今天之前,她從未聽聞過翼親王府裡出過這樣一件大事。

  「所以,皇后姑且忍忍吧,以不變應萬變,時日長了,皇上發現兩人並非同一人,自然便會清醒。」

  言少輕臉上不動聲色,只道:「皇上如此長情,倒叫臣妾意外了。」

  太后慢慢地皺起了眉頭,「是啊,哀家也感到不可思議,那紫嬪畢竟來路不明,怎可因為堅信她是紫兒托生就全然的不設防,讓她進出御書房不打緊,各地奏折和軍事機密都沒防著她,皇上如此一意孤行,令哀家著實憂心,可哀家已因紫兒曾與皇上有了嫌隙,定然不能再犯同樣的錯,所以哀家眼下也只能由著皇上了。」

  言少輕端起茶盞慢慢啜著,太后的意思是,要她出面除掉紫嬪?

  確實,她是六宮之主,大可找個以下犯上的理由把紫嬪弄死,或者把她打入永巷,再讓她暴斃,或者能讓紫嬪自己失足落水溺斃,被什麼香燭慢慢毒死……她身為後宮之主,要做這些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可是,如果她真那麼做了,他會如何?

  他會為紫嬪震怒,廢了她這個皇后嗎?

  她輕撫小腹,思緒飄遠了。

  她不想除掉紫嬪,因為變的是宇文瓏的心,紫嬪不在,他們的感情也修補不回,無法回到往日了,她亦不想苦苦追尋。

  她想帶著她的孩兒和年歲漸高的祖母到鄉下莊子生活,她的孩兒不做皇子也會很快樂,她想讓她的孩兒成為最棒的仵作,造福……屍體?

  她可以辭官,只是這皇后之位卻是沒法辭掉,她得在肚子大起來之前離開京城,才不會被人發現她偷渡走了龍裔。

  她冷不防抬頭問:「敢問母后,該如何辭去皇后之位?大雲可有先例?」

  太后一嗆,驚嚇的瞪著她看。

  怎麼?她苦口婆心說了半天,就是想讓她按兵不動,耐著性子等,但這丫頭的結論竟是要辭去皇后的位置?

  這結論究竟是怎麼來的?

  要命,她怎麼對皇上交代呀?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8 07:04 PM 編輯

【第十八章】     寧靜身懷秘密

  黃婉孜的喪事辦得十分低調,在喪事結束之後,以言少輕為首的幾個人全聚到理郡王府紆發情緒,尤其是安小王爺安知駿,今日他依然哭得不像個男子漢,不斷自責自個兒為何沒早點將八姑娘娶進門避禍,害她慘死。

  理郡王府有不少好酒,今天這種低迷的日子,樓禎也不小氣,把窖裡的藏酒全搬了出來,讓大夥兒盡情的喝。

  席間,言少輕少言多食,她也很想喝酒,敬好友在天之靈一杯,但為了腹中的孩兒,她不能喝酒。

  近日她害喜,情況也特殊,對於食物氣味無感,但只要空腹就會反胃,所以她只好吃,三餐不漏的吃,免得露出端倪。

  「少輕,你能原諒我嗎?我早點娶了婉兒就好了……」安知駿早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們幼年時同是太學的學伴,他的記憶彷彿回到了那時,忘了她已是尊貴的皇后娘娘。

  言少輕絲毫不介意安知駿的失態,她朝他舉了舉杯。「我原諒你,婉兒也不會怪你,所以你也不需再自責了。今日不醉不歸,明日就把一切忘了,活著的人總要繼續,是不是?」

  他們喝的是酒,她杯盞裡裝的是茶水,可是喝多了,她竟也有醉的感覺,興許是她身子裡裝著一顆想醉的心吧!

  「你原諒了我,那你怎麼辦?」安知駿突然憂心忡忡的把臉湊到她眼前。「少輕……子瓏愛上別人了,你怎麼辦?」

  紫妃獨寵後宮已不是秘密,其實早成京城中眾人茶餘飯後的熱門談資,可因為她始終擺出一張波瀾不興的臉,因此沒人敢試圖安慰她,只因她不只是皇后,還是國相,感覺安慰她是對她的不敬。

  所以安知駿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住了,樓禎有些氣急敗壞,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他這時實在很想拿把鎯頭把安知駿直接敲昏算了。

  席上目光齊刷刷的看向言少輕,她卻是露出了一絲促狹的笑容,「怎麼辦?我祖母說的,涼拌。」

  安知駿立馬呵呵呵的笑了起來。「對對對,每次我們幾個闖了禍,跑去你府裡,急得問你怎麼辦時,老夫人都會白眼一瞪說涼拌,真是有趣!」

  「是很有趣。」言少輕低著頭,手指在桌上畫著圈圈。

  她真懷念年少時光,無憂無慮,鎮日裡只忙著讀書就好,因為學堂裡有那個人,所以她喜歡去學堂,百去不厭,別人都當她是真喜歡讀書寫字,其實,她多半時間都在看他……

  「這節骨眼還有趣啥啊!閉嘴吧你!」歐陽律很無言的過來把安知駿給拖走。

  換樓禎過來了,他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問:「你沒事吧?」

  「我看起來像沒事嗎?」言少輕抬起眸子來看著他,指指自己的心房。「這裡,痛得快死掉了,有人拿針在扎它。」

  樓禎一愣,反射性的拿起她的杯盞聞了聞,是茶水沒錯,可她怎麼流露出醉態來了?

  「樓禰呢?」言少輕往他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人。「我以為她會來嘲笑我。」

  或許是看著婉兒竟以如此悲戚的方式歸於塵土,今日,她格外的煩躁,又興起了那名為遠走他鄉的情緒。

  變心郎已無可挽回,而生下孩子、餘生就指望孩子成為太子來鞏固後宮地位的那一套,更讓她覺得百無聊賴,讓她就過自己的,要她在宮裡對宇文瓏視而不見,不受他和紫妃恩恩愛愛的影響,她自認做不到。

  曾經深深愛過,戛然終止得那麼莫名其妙,她非聖人,又豈能輕易釋懷?

  所以,在她變得更痛苦之前,遠離京城是唯一的方法……

  「她是想。」樓禎輕描淡寫的說:「所以我把她鎖在閣樓裡了,叫四個粗壯的家丁看牢她,你沒走前,不許讓她離開那閣樓,否則罰俸一個月。」

  言少輕不禁噗哧一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還能笑,在這節骨眼、在婉兒出殯之後,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你關她做什麼?」她低低地笑。「可知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我還真想聽她罵我,罵得越難聽越好,讓我清醒點。」

  樓禎輕嘆口氣,「少輕,聽我一言,你就等著,總會雨過天晴,否極泰來。」

  她的眼神像暴雨前的天際,十分決絕地道:「我不等。」

  樓禎被她決絕的語氣嚇了一跳,正想問她不等想做什麼?坐在她身邊的陸小侯爺突然咚的一聲倒下,還頭先著地,這可把樓禎嚇壞了,這陸展鈺可是陸家三代單傳,要是在他這裡因為酒醉把腦子摔壞了,他可沒法對陸家交代。

  「該死!快去請安女醫!」樓禎趕緊叫了兩個小廝把人抬起來,自己也忙不迭地跟著護送陸展鈺去客房。

  默默的,有人拿著酒盞坐到了言少輕身邊,一道清越的嗓音傳進她耳裡——

  「人死不能復生,萬事萬物,皆有定數,娘娘節哀。」

  言少輕抬眸,眼中微有訝異,「原來是文先生。」

  文琅不失恭敬地道:「文某見今日眾人皆很隨意,就不給娘娘叩首見禮了,免得破壞了這裡的氣氛。」

  言少輕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如此甚好。」

  文琅感同身受地道:「娘娘突失閨中摯友,肯定是極為難受,文某也聽聞了那連環案犯的惡行,當真凶殘,無法理解世間竟有如此心性邪惡之人。」

  「本宮一定會親手緝凶,告慰死者。」她並不想把話題放自己身上,尤其是對一個並不太熟的人,她轉移話題問道:「倒是本宮聽聞先生婉拒了雲史的編修之職,這是為何?難道先生另有志向?」

  文琅謙遜道:「文某閒雲野鶴慣了,不想被束縛于宮中,若是入朝為官,也想堂堂取得功名再說。」

  言少輕目如秋水。「既然先生意向如此,也不能勉強,若是先生將來改變心意,盡管與理郡王說,理郡王自會與本宮聯繫。」

  文琅拱手道:「文某多謝娘娘一番美意。」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是要離開京城了嗎?這還亂許什麼事?

  不過,文琅的才華與見識,宇文瓏也是認同的,屆時她不在了,樓禎對宇文瓏呈報也是一樣的。

  「文先生既已來我大雲落腳,在大梁可還有親人?」言少輕問得家常。

  文琅嘆道:「文某父母雙亡,在這世上已無半個親人存在了。」

  「是嗎?」言少輕打量著他。「本宮第一次見到先生時,便覺得先生十分面善,和皇上有幾分相似。」

  文琅十分惶恐地道:「文某不敢冒犯。」

  言少輕淡淡一笑,拿起杯盞來啜了一口。「天下之大,面貌相似也是有的。」

  門外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依稀聽到皇上二字,言少輕的心頓時漏跳了兩拍。

  是他來了嗎?

  他和婉兒又沒什麼交情,樓藏他們會去也是陪著安小王爺去的,這會兒人都入土為安了,他來這裡做什麼?

  想到他該不會是和紫妃一塊來的吧?她心里又是一沉。

  若是他和紫妃一道來,那她會立即起身走人。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迷戀來路不明的紫妃,對紫妃言聽計從,如今他們已是道不同的人了,沒有同桌應酬的必要。

  心潮起伏之際,沒一會兒,宇文瓏真的大步進來了。

  他的身後跟著尚德海,兩人都一身常服,宇文瓏是黑色錦袍,胸前和袍擺都繡著五爪金龍,至於尚德海……

  他不重要。

  她的位置正巧對著門,他一進來就入了她的眼。

  她以為他適合穿月白,原來他穿墨黑一樣好看,且更有幾分帝王氣勢。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一入門就與她對到了視線,他的眼裡閃爍著一種讓她看不明白的情緒,不似這陣子以來的那種淡漠,似乎是……有話要說?

  參見皇上之聲此起彼落,待他一聲免禮之後,眾人又紛紛歸位。

  他目光悠長的看了她一眼,在她和文琅的對面坐了下來,那裡原本是安知駿的位子,一個奴婢連忙過來換新的碗筷酒盞,另一個負責布菜的奴婢忙為他斟酒。

  言少輕看著他從容淡定的入座。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這幾句話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這是多久沒在朝堂外的地方見過他了?偶爾在宮裡相遇,他的身邊也總有紫妃伴駕,過去她常出入的御書房,如今更是成了她的禁地,因為她知道,紫妃總會在那裡,她沒必要去自討沒趣跟自找傷心。

 「皇后吃飽了嗎?」宇文瓏看著她空無一物的碗內,也不知道她這是有吃還是沒吃,不是說空腹會反胃嗎?

  怎麼不懂得照顧自個兒的身子……

  「還行。」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片刻的恍惚,心中竟然很沒骨氣的只有一種想法——紫妃沒有來,那她不走了。

  宇文瓏突然對文琅舉杯,「敬先生一杯。」

  文琅連忙舉杯,「不敢、不敢。」

  「雖然先生婉拒編修之職,不過來日方長,朕相信有朝一日定會與先生君臣相稱。」

  文琅低眉順目,恭敬地道:「文某謝皇上抬舉。」

  「對了,怎麼不見先生的隨從?」宇文瓏漫不經心的問。

  言少輕這時才發現那個戴著半臉面具的隨從不在這裡。

  她記得樓禎說過,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隨侍在側,因此兩人向來是形影不離,可這會兒卻沒見到那個該形影不離的隨從。

  「她病了。」文琅嘆了口氣。「病得頗為嚴重,說想回大梁的宜州老家養病,文某便成全了她,派車送她回去大梁了。」

  宇文瓏一臉的「那怎麼可以」。「先生若是犯了心疾那該如何是好?先生可是能夠自救?」

  文琅畢恭畢敬地答道:「多謝皇上關懷,文某正在物色新的隨從,希望找個一樣聰明伶俐的。」

  宇文瓏思忖片刻,劍眉一揚,道:「這樣好了,宮裡機靈的太監可多了,要不要朕先派一個給先生頂著用?否則若先生的心疾犯起來,可就要自生自滅了。」

  言少輕覺得他的話怎麼聽怎麼奇怪,不是內容,而是語氣,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很,每當他用那種語氣說話時,就是在虛應故事,最常出現在跟某些老是在倚老賣老和老生常談的老臣對話時。

  「文某惶恐。」文琅戰戰兢兢地道:「文某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怎可勞駕宮裡的公公來給文某做隨從?文某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言少輕幫腔的點了點頭,「過度的好,確實會讓人吃不消,皇上適可而止吧!」

  宇文瓏瞪著她。她這是在幫誰啊?什麼都不知道就選邊站,站的還不是他這邊……

  「喲,子瓏?你何時來的?」被歐陽律架進去休息的安知駿又搖搖晃晃的出現了,他一眼看到宇文瓏,便把手重重的擱在他肩上。

  宇文瓏也不以為意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剛剛。」

  安知駿大刺刺的在他旁邊坐下,順勢又拍了拍他的肩,「咱們兄弟喝一杯。」

  宇文瓏淡淡的瞇了瞇眼眸,「好。」

  歐陽律皺眉道:「我說安小王爺,醉了讓你睡,你又出來幹啥啊?」

  安知駿揮了揮手,「去去去,我又沒醉……」

  歐陽律投降了,蹙著眉自喝一杯。「好,醉的是我行了吧?」

  不一會兒,陸展鈺也包紮著頭出現了,眉心蹙得死緊,一副腦仁兒疼得要命的模樣,旁邊是沒好氣撇著唇的樓禎,見到宇文瓏來了,兩人都很訝異,但那訝異很快過去,他們隨即也興高采烈的坐下了。

  言少輕看著他們,不知為何就有些感動,再想到自己不久之後將跟腹中的胎兒一起離開京城,興許往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她默默倒滿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一飮而盡。

  這一夜,不分身份地位,把酒言歡,直到深夜,宮門都險險要關了,帝后才一前一後的回到自個兒寢宮。

  言少輕睡得很好,睡得很沉,卻是被一陣兵臨城下似的搖晃給叫醒。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她蹙眉睜開了眼,就見到帷幔前竹桑已急到不行,整張臉全皺成了一團。

  她定了定神,問:「何事?」

  小時候她跟祖母睡,藍嬤嬤常半夜來搖醒祖母,說死了人,要驗屍,而有案子,夜半被搖醒,這種事她從監管刑部以來便經歷得太多了,是以並不驚惶。

  「娘娘……」竹桑潤了潤唇。「說是寧靜姑姑在紫妃熟睡時刺殺了紫妃……」

  縱然經驗豐富,但這件太過出格的事還是令她頃刻間便彈坐起來。「說清楚點!」

  竹桑急道:「奴婢也不清楚,沒法說得清楚,只知道皇上好像已經過去紫華宮了,太后娘娘也過去了,是小佑子公公來請娘娘過去的。」

  言少輕掀開被縟,「備轎,替我更衣。」

  漆黑的天幕,只有幾顆若隱若現的星子散在天際,陰霾的雲朵不時飄過來遮蔽那零散的星子。

  言少輕匆匆到紫華宮時,果然聽說宇文瓏和太后都到了。

  「皇后娘娘駕到!」

  雖然小安子拔尖著嗓子喊著,但這時候沒人管這些繁文縟節。

  一個紫華宮的宮女怯生生地稟道:「娘娘,請您移駕紫妃娘娘的寢殿,皇上和太后都在那兒候著您。」

  言少輕進了寢殿,見到毫髮無傷的紫妃,她頓時鬆了口氣。

  她真的以為……以為紫妃被殺死了。

  雖然紫妃對她和她腹中的孩兒產生了莫大的威脅,但她不希望以此種方式結束,因為如此一來,宇文瓏將永遠對紫妃放不下,就如同他放不下那個叫紫兒的奴婢一樣。

  「參見母后,參見皇上。」見過禮,她便直接看著坐在被縟凌亂的床上,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紫妃。

  看來,這裡發生過一場搏鬥。

  她的眼眸緩緩從一臉憤然的紫妃身上轉到跪坐在地上的寧靜。

  寧靜的雙手反剪,被用繩索捆綁住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髮絲全束在腦後,臉上有多處抓痕,一把鋒利短刀掉落在床前的大紅牡丹地衣上,神色與平時不同,異常的冷絕。

  寧靜與紫妃有何深仇大恨,竟大膽到來行刺紫妃?難道,她們認識?還是說紫妃入宮之後得罪了寧靜?

  不,這不合理,就算紫妃得罪了寧靜,寧靜也不至于來行刺她,再說了,紫妃不是傻子,寧靜是太后的人,她巴結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得罪?

  平時,寧靜見了她總是極為熱切,可今日寧靜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在她對皇上和太后見禮之後,寧靜才緩緩開口道——

  「皇上,奴婢年輕時受人欺負,是以學了一些拳腳功夫防身,可是紫妃,她有武功,是奴婢親眼所見,奴婢即使手持短刀近身搏鬥也沒能傷到紫妃半分,足見紫妃武功之高深,而紫妃身懷高強武功進宮裡待在皇上身邊想做什麼?目的何在?奴婢懇請皇上一定要查個清楚。」

  言少輕詫異了。紫妃有武功?而且是武功高強?

  「皇上明察!」紫妃手足無措的道:「臣妾不知自己身懷武功,是本能的防衛!難道有人要殺臣妾,臣妾要乖乖讓她殺都不反擊嗎?」

  言少輕不發一語。她不知道太后和宇文瓏怎麼看的,不過紫妃一開始便稱自己失憶了,如今說不知道自己身懷武功也說得通。

  就在各人各懷心思,一片靜默時,紫妃又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開口道:「皇上,臣妾知道這個賤婢為何要刺殺臣妾。」

  看來這紫妃深諳後宮生存之道。言少輕心裡倒有几分佩服,寧靜是太后的人,而皇上是偏寵她的人,是以她只對皇上一人喊冤,視在場的太后和她這個皇后不存在。

  也是,人在後宮,只要有皇上的恩寵,其他都不重要了。

  「你知道寧靜為何要刺殺你?」宇文瓏語調不輕不重的反問。

  紫妃忽然瞪向言少輕,「這賤婢是受皇后指使!」

  言少輕一凜,事情怎麼會毫無脈絡的兜到她頭上來了?

  她看著宇文瓏,就見他不痛不癢、緩緩地說道——

  「皇后乃是一國之母,愛妃不可造次。」

  「臣妾說的句句屬實。」紫妃指證歷歷地道:「這賤婢在臣妾奮力抵抗的過程中,目訾盡裂的說,只要臣妾死了,皇后娘娘就可以恢復往日的笑容,只要臣妾死了,一切都會好轉,只要臣妾死了,皇上和皇后就會像往日般和美恩愛!試問若不是受皇后指使,又會是誰?」

  言少輕有些意動的看著寧靜。寧靜真是為了她才來刺殺紫妃的嗎?為什麼要為她冒如此大險?

  若說寧靜看著皇上長大,對她這個皇后愛屋及烏也說不通,就是最疼愛她的祖母也不可能為了她殺人,寧靜又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

  「寧靜,你究竟受何人指使要置紫妃於死地?若是你不說個清楚,皇后將蒙受不白之冤。」宇文瓏這時的語氣也有幾分嚴厲了。

  寧靜垂著頭,雙眸無神。「沒有任何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這麼做……」


     「誰會信你?!」紫妃下了床,她赤足走到寧靜面前,就像寧靜是跪在她面前一樣。「你當真以為本宮是傻的?本宮感覺得到,你就是為了皇后來刺殺本宮。皇后謀害一等宮妃,失德失格,大雲的律法須得要被廢位……」

  「你這個賤人!你住口!」寧靜忽然雙眼暴睜的瞪著紫妃。「皇后沒有指使我,是我自己要為民除害,你是妖女,你必須死!」

  「皇上您聽聽,這像話嗎?」紫妃哀婉的低呼,「這個賤婢居然說為民除害?如此荒謬,難道臣妾是公認的惡人嗎?臣妾差點死在這賤婢手上,皇上一定要為臣妾作主,還臣妾一個公道!」說著,她對宇文瓏跪了下去。

  宇文瓏一時之間卻是沒有把她扶起來,只看著言少輕道:「皇后,你怎麼說?可有話為自己辯白?」

  言少輕搖了搖頭,「沒有。」

  「皇后這是承認指使寧靜刺殺紫妃嗎?」

  言少輕點了點頭,「是我指使的。」

  「皇后!」宇文瓏臉色鐵青。

  「皇后!」太后氣急敗壞。這丫頭不就是聽到可以廢后,索性就將罪名坐實了嗎?

  寧靜也忒糊塗,怎麼可以一時衝動鑄下大錯……唉,都怪她,她不該讓寧靜知道皇后懷了身孕,以至於她會急著要為皇后清除障礙。

  「皇后已認了罪名,失去後宮之主的資格,也失去母儀天下的資格。」紫妃大義凜然地道:「皇上,您該下旨廢后了,以免皇后做的爭寵醜事傳出去,連累了皇上的聖名。」

  事情的發展出乎她意料之外,寧靜慌了。「娘娘,您為何要承認罪名?根本不是娘娘指使奴婢的……」

  言少輕打斷她道:「是本宮指使你的,本宮該當被廢。」

  寧靜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眼見跟言少輕說不通,轉而向宇文瓏道:「皇上,真是奴婢自己要刺殺紫妃,跟皇后娘娘無關,絕對無關!」

  宇文瓏臉色陰沉得像快下暴雨,少輕就這麼想離開他嗎?

  她對他的信任,當真就那麼薄弱嗎?沒想過他的變化可能深有隱情,就不能再耐心的等等,等待時機到來,真相大白……

  他索性賭氣道:「不是皇后指使你,那好,不要空口說白話,口口聲聲是你自己想做的,這無法取信任何人的,你必須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來,否則朕也只好按律法廢了皇后,到時你再想說實話也無濟於事了。朕只給你一次機會,你最好想清楚再開口,若再說得不清不楚地想矇混過去,朕也不會再手下留情!」

  他的口氣十分狠厲冷絕,大有魚死網破的味道。

  寧靜面如死灰,她哀求的看著太后。

  「這就是你衝動行事的後果,如今可不就要自食惡果了嗎?」太后長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你就說出來吧!哀家相信皇后能理解你的。」

  紫妃氣勢洶洶地道:「不錯!賤婢快把皇后是如何指使你刺殺本宮的始末供出來,皇后肯定能理解你為了自保也只好出賣她了。」

  可惜,她這一番曲解之語沒人聽,言少輕立刻大感意外地往太后看了過去。

  為什麼扯到她?難道此事真與她有關?

  寧靜頹然的垂下頭,淚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衣上,她顫抖著聲音,緩緩道出,「皇后……皇后是奴婢所生……」



【第十九章】   食而不知其味

  寢殿裡一時落針可聞,連紫妃都住了口,不敢再貿然插話。

  言少輕掩飾不住自己受到的震驚,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寧靜,雖沒有開口質問,但她腦中不停地轉著念頭。

  從她進宮之後,宮裡陸續出事。

  夢妃、芊妃的毒點心疑雲,究竟那毒點心是怎麼來的,出自何人的手筆,至今仍是個謎。

  梅嬪滑胎後暴斃身亡,起因於繡線之毒,接著雲妃打入暴室引發的東豫王垮臺。

  不明原因的暗夜惡火,死了秀嬪和她腹中胎兒,揪出了芊妃和假太監的奸情,芊妃被休,遣送回大越。

  現在,紫妃又受到刺殺……

  種種禍事加起來,受益的人就是她。

  宇文瓏擔心的看著她,她是想到什麼了?臉色如此蒼白……

  他煩躁的轉向太后,「母后——」

  他不信寧靜,但若是他母后為證,就無可懷疑了。

  太后也明白這時候讓寧靜說話是沒有公信力的,再說一切都是她促成的,她有必要給他們一個說法。

  「皇后先坐下來,哀家定會說個清楚。」

  少輕丫頭懷有身孕,要是受了打擊,不知會出什麼事,要是出了什麼事,皇上還不怪死她這個娘親了嗎?所以,還是讓她坐著穩妥些。

  言少輕並沒有堅持,竹桑扶著她,她緩緩坐了下來,只是臉色也益發蒼白了。

  所有人都在等太后開口,連事不關己的紫妃也屏息以待,太后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說道:「當年,寧靜出宮探親,卻遭遇劫難,她被人劫走,回宮三個月後,她發現有了身孕,哀家安排了太醫秘密給她診治,但胎兒已經成形,打不掉了。」

  才聽到這裡,言少輕已忍不住輕輕顫抖了起來。

  所以,她的生父是一個來路不明,隨意擄奸良家婦女的惡徒?

  「哀家安排寧靜到宮外待產,而言尚書的夫人韓氏,與哀家本就是閨中密友,哀家深知她成親多年,一直為了無法生育而苦惱,便告訴她寧靜之事,她和言尚書、言老夫人商議後,決定收養寧靜的孩子。

  「於是,韓氏也去了鄉下的莊子,她和寧靜一塊兒住在那裡,言家則對外說韓氏有了身孕,但身子不太好,回安州娘家靜養了。寧靜生下孩子之後交給了韓氏,韓氏將孩子帶回京城,便說是她生的孩子,因此也無人知曉孩子不是韓氏所生。

  「後來,寧靜調養好身子,又回到哀家身邊當差,同在京中,她一直關注著少輕你的動向,少輕三元及第那日和封相那日,她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而皇后被太上皇指婚給皇上那晚,她則是憂心得輾輾難以成眠,擔心皇后進來險惡的後宮只能任人宰割,擔心皇后不是其他嬪妃的對手。」

  言少輕慢慢冷靜下來,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寧靜。

  「所以,你就用毒點心陷害芊妃不成,再用毒繡線謀殺梅嬪來嫁禍給雲妃,使雲妃被打入暴室。你還放火燒死了秀嬪和她腹中的胎兒,同一場火又揭穿了芊妃和假太監的私情,令芊妃被送回大越,甚至,你還殺了錦繡?」

  當時她問過寧靜,當寧靜說不知道錦繡那麼長的時間都不在壽安宮裡時,她就略覺蹊蹺,只是萬萬沒想到,寧靜就是凶手……

  「不錯,這些都是我做的。」寧靜並沒有否認,她凄然一笑,卻是溫情的看著她。「輕兒,你果然冰雪聰明,這麼快就能聯想到這些。」

  太后極度震驚,「寧靜,你居然瞞著哀家做了這些……你怎麼能……怎麼能把錦繡也殺了……」

  提到錦繡,寧靜突然哀泣不已。「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才會對錦繡下手,她聽到奴婢和郭司正的對話,知道是郭司正把冊子交給奴婢,奴婢潛入玉扇房裡按手印。她要把這事情告訴娘娘,奴婢才會對她痛下殺手。」

  「郭司正為何幫你?」言少輕奇怪這種時候她居然還能「辦案」?還是,這不過是因為她不想面對,想讓自己分心罷了。

  「郭司正和我是同鄉的舊識,我的事也沒瞞她,我會遇到那惡人,也是因為她託我在回宮前替她送銀子回家,繞了那條陌生的路,才會遭遇劫難,因此她一直對我很內疚。」

  言少輕微一沉吟,問,「只有郭司正,不可能誣陷得了雲妃,落梅宮的香草,是你收買的吧?在雲月宮搜出的西域夕花香粉,也是你的手筆?」

  寧靜竟是寬慰的一笑,「我的輕兒太聰明了,什麼都猜到了。」

  言少輕對她的反應蹙眉。「香草又為何肯受你指使,替你冒這麼大的險?」

  「香草的性命是我搭救的,她剛到落梅宮時犯了個小錯,梅嬪要把她打死,是我求太后出面保下了她,且她一直對梅嬪懷恨在心,自然願意替我辦事了。」說完,她慈愛的看著言少輕,「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你盡管問,為娘都會告訴你。」

  言少輕對她最後那一句卻是置若罔聞。

        所以她誤會皇上了,皇上並沒有狠毒到為了拉東豫王下馬,而將梅嬪和其腹中胎兒當做棋子,只不過太后與皇上母子一心,太后深知太上皇給皇上的密令之一就是除掉作威作福、強搶民脂民膏的東豫王,因此趁機幫了皇上一把,刻意不查真相,把罪名給雲妃坐實了。

  「本宮辦案向來力求透澈,自然還有想知道的。」言少輕目光深沉,情感不帶一絲半點動搖。「毒點心一案裡,青楓是否為你所殺?你勒死了她,再偽裝成畏罪自殺?」

  寧靜贊許的點了點頭。「不錯,娘是殺了青楓,還收買了玉荷,那小丫頭打從進宮,娘就對她照顧有加,她把娘當親娘似的言聽計從,自然都照我的話做了。

  「我從白玉宮偷了食盒再裝進毒點心交給玉荷,故意挑夢妃剛吃飽的時候叫玉荷送去,讓她慫恿夢妃去喂魚,一切都如我所料,只是沒想到,因為皇上不想傷了雲越兩國的和氣,並沒有嚴懲芊妃,是以我只好再次對她下手了。」

  言少輕從她話裡聽出了某些端倪,「為何從來不動夢妃?」

  寧靜朝她一笑,笑容很是燦爛。「夢妃是太后的親侄女,我也是看著夢妃長大的,知道夢妃因何而入宮。夢妃和皇上未有夫妻之實,不會生下對你有威脅的皇子,而皇上對夢妃也只有兄妹之情,對你構不成威脅,是以,夢妃被我排除在必須鏟除的名單之外……

  「輕兒,夢妃性子單純,不會耍心眼,你沒有手足,以後就把夢妃當姊妹吧,這深宮的歲月漫長,皇上也不知是否會對你長情,總得有一、兩個知心又絕不會相害於你的姊妹才好過日子,聽娘的,娘不會害你。」

  言少輕慢慢的閉上眼睛,唇角泛起一絲苦笑。

  不會害她?這不已經害苦了她嗎?為她殺了那麼多人,她的手雖然沒有直接染血,但她不殺伯仁,伯仁卻是因她而死,她能安心嗎?

  她祖母說過,宮裡除了皇上,唯二能信任的人是太后和寧靜……原來,意思是她們兩人皆知道她的身世,寧靜甚至是她的生母;再回想過去寧靜對她總是過分的關照,可見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了。

  然而,縱然是她的生母,縱然她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為了她,但她無法原諒她,也無法坦然的喊她一聲娘,若是以愛為名,那這份愛也太沉重了,她實在承受不起……

  「皇后,你也無須太過自責。」太后緩緩地道:「眼下你雖無法諒解寧靜的所作所為,但等你當了娘,你或許就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了,她只是……只是方法走偏了……」

  言少輕想到祖母跟她分析過的人格犯罪,或許她的生母在慘遭玷污還懷上身孕的那一刻,心理已經偏執了,是以多年來也累積了許多怨恨無法宣洩,才會下手如此殘酷。

  她沒法去愛她,可也沒法真正的恨她,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沉澱過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語凝喉間。

  環顧室內,竟沒有一個在此刻能給她力量的人,她原本所倚靠的人,如今和紫妃是同一陣線,她也無法投入他的懷中,盡情地哭個夠……

  她深吸了口氣,看著太后道:「母后,我回府一趟,我去看看祖母,去去就來。」

  太后自然明了她是要回去求證的,看來只有言老夫人親口說了,她才會接受事實。

  「你去吧!不必趕著回來,就陪言老夫人多坐一會兒。」

  太后在心中嘆息一聲。言老夫人早說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少輕丫頭的身世早晚會揭穿,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宇文瓏心痛的看著她,她打擊一定很大,可這關鍵時刻,若他陪她走了,就功虧一簣了……

  他只能狠下心,讓她獨自去面對了。

  「陸霜林。」

  一身黑色勁裝身影從窗而入,單膝跪地。「卑職在!」

  宇文瓏目光沉沉。「你陪同皇后出宮,皇后尚未擺脫謀害紫妃的嫌疑,須得寸步不離,不得有誤。」

  陸霜林一絲不苟地道:「卑職遵旨。」

  就是要她好好保護皇后娘娘嘛!她都聽懂了,雖然不明白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寵愛紫妃算是個什麼破事,但她瞎了也看得出來,皇后還是皇上心尖尖上的至寶,那紫妃啥的,不過是浮雲,早晚會過去。

*             *             *

  夜已深沉,整個京城似乎只剩打更的聲音,言府同樣的安靜。

  言少輕不想驚動府裡人,便讓陸霜林翻牆而入,開了角門讓她進去,兩人直奔楓葉滿樓。

  她祖母的作息一向跟別人不同,即使現在年紀大了,也跟一般老人不一樣,她經常晚上不睡,熬夜在看案卷,睡白天的,說這叫做夜貓子。

  「大姑奶奶這麼晚回來?」藍嬤嬤正巧躡手躡腳地關了寢室的門出來,見了她們十分詫異。

  「祖母呢?」因為藍嬤嬤是端著托盤由祖母在一樓的寢室出來的,她才猜想祖母人並不在三樓的宋慈閣裡。

  藍嬤嬤嘆氣道:「小姐這幾天咳得更厲害了,好不容易威脅利誘的服了湯藥,我給點了甜夢香,正睡得沉呢。大姑奶奶可有急事?要喚醒小姐嗎?」

  「不必。」言少輕遂也壓低了聲音,「不吵祖母了,我問爹也一樣。」

  言少輕帶著陸霜林,轉而來到靜書齋,院落一片寂靜,守門的依然是四喜。

  她爹一向簡樸,用的人不多,白天才有灑掃的下人過來,另一個和四喜交班守門的小廝三喜,目前傷了腿在休養。

  「大姑奶奶?」四喜見了她,趕忙迎上來。「大姑奶奶怎麼這個點來?」

  言少輕輕描淡寫地道:「有點兒要事要見大人,你進去叫醒我爹通傳一聲,就說我來了。」

  四喜陪著笑臉道:「大姑奶奶,這會儿大人不在呢。」

  言少輕瞳孔微微一縮。「不在?」

  已過了子時,他爹跟她一樣都是卯時要上朝,而她爹的作息就如同他的人一樣一絲不苟,這個點不在,非常奇怪。

  四喜見她面沉如水,忙道:「大姑奶奶可別誤會大人上什麼奇怪的地方去,大人不是那麼隨便的人,是大人的同僚老家在辦喪事,大人去吊唁,在月里鎮,路途有點兒遠,可能要天亮才能回來了。」

  言少輕面上不動聲色,「原來如此。」

  月里鎮是離京城最遠的一個鄉鎮,她不可能去求證,不過老家辦喪事的同僚,她倒是能夠打聽,照她的猜測,多半是沒有的事。

  因為四喜不會專程去求證,也不會懷疑,所以她爹給什麼理由都沒差,而她爹也料不到她會來,是以在找理由上就粗糙了點,做得不夠完美。

  也是,她從來沒有在三更夜半來找過她爹,她爹又怎麼會想到她好巧不巧的就來了呢?若不是今日出了她的身世大事,祖母又剛巧睡了,她也不會發現她爹半夜不在屋裡睡覺,且行蹤成謎。

  此刻的情況,她不得不認為,她爹長年對她和祖母的疏離,恐怕不僅是因為她並非親生,或許他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讓他必須跟人保持距離……

  她不著痕跡地又問道:「四喜,你仔細想想,大人過去曾沒回來睡過嗎?」

  四喜撓著頭想了想,「好像曾有吧,不過奴才也記不清了。」

  言少輕眉角輕蹙。確實,一年有那麼兩、三晚有事耽擱不回來睡,也不算什麼大事,沒有人會懷疑,也不會有人刻意當回事來說。

  「怎麼了嗎?大姑奶奶?」四喜搓著手,頓時有些不安了。「大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言少輕淡淡一笑,安撫道:「沒的事,你不要瞎猜,因為我爹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他畢竟年紀也大了,我怕他睡不好,隨便問問。」

  「是啊,大人確實該找個貼身伺候的人,可是大人偏生不要……」四喜也很感慨。

  言少輕臉色一正。「四喜,那件事,你可有確實做好?」

  四喜忙點頭如搗蒜。「有有!藍嬤嬤交代的事,大姑奶奶您的吩咐,奴才一直辦得妥妥帖帖,絕不讓大人出門丟人。」

  言少輕很是安慰地一笑,「這樣我就放心了,要知道,大人一向自尊高,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奴才知道。」四喜拍胸脯保證道:「奴才伺候大人都好多年了,明白大人的性子,一定小心辦事,姑奶奶放心。」

  言少輕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給四喜,「給孩子們添些冬天的衣服吧!」

        「這怎麼好?」四喜惶恐地道:「奴才給大姑奶奶辦事是應該的,再說了,藍嬤嬤又是帶奴才進府裡當差的貴人,先前藍嬤嬤已經給奴才十兩銀子,太多了,奴才不好再收大姑奶奶的打賞。」

  言少輕溫和地道:「是本宮要給孩子們添衣,快收下,不然便是當本宮是外人,本宮可要不高興了。」

  她自稱本宮,這銀子便算是皇后打賞的,意義格外不同,四喜果然立馬就喜孜孜地收下了。

  出了靜書齋,言少輕就目如寒星。

  陸霜林對適才那一切置若罔聞,只問道:「娘娘,咱們要回宮了嗎?還是再回小樓那兒等老夫人醒睡?」

  言少輕心裡一片冰涼,「不必了,去大理寺。」

  陸霜林看了眼將明未明的天色,夜還很沉。「這個時候去大理寺?」

  言少輕露出了一抹疲憊。「如果我料得不錯,今日會有大案發生,陸大人早晚會派人找我,我們先過去等也省事些。」

  陸霜林蹙眉,「娘娘,恕卑職僭越,您現在精神頭兒還好嗎?」

  哪個正常人聽了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生母又為她犯下滔天大罪,還能這麼冷靜,且又到處走,現在又說要去等著案發好辦案?這不是常人啊。

  言少輕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霜林,有個詞叫苦中作樂,唯有如此,我才能不去想,想那些我還沒有答案的難題。」

  陸霜林也嘆氣道:「好吧,卑職明白,不過,卑職餓了,能否買幾籠包子過去等?吳記包子鋪天沒亮就開門做生意了,他們家的甜米粥也不錯。」

  她實在擔心娘娘的身子會撐不住。

  皇上說娘娘懷有身孕,要她平日小心照料,可她一個還沒成親的大姑娘家,又怎麼知道如何照料一個孕婦?

  想到她家嫂子懷孕一直吃,給娘娘吃的肯定不會錯。

  言少輕想想自己也該進食了,不然空腹之後就會反胃了,何況她今天要做的大事也需要她有體力。

  「就去多買幾籠包子帶去大理寺吧!大理寺的衙役有口福了。」而她自己肯定是食而不知其味了。

  陸霜林一個眼神丟過去,「娘娘請客?」

  言少輕苦笑一記,「好,本宮請客。」

*             *             *

  都察院左都御史胡笙有一妻四妾,九個兒子,但只有一個女兒,且為正妻嫡出,芳齡十四,閨名胡珍兒,全家疼寵,當真是視若珍寶,今年開春已與朝陽公嫡孫定了親,明年過了元宵便要出嫁。

  如今,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血腥赤裸的陳屍在床上,被剃除了毛髮,割了雙乳和陰戶,睜大了眼,死狀甚慘。

  大理寺的衙役拉了封鎖線,正在胡珍兒的閨房裡四處採集證據。

  陸宸的雙眉深蹙,房裡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他擔心言少輕不適。

  「你身子還好嗎?」

  皇上說,她已懷了身孕,要他把大理寺的案件攬下,不要讓她知道,免得她過度勞累。

  可今天,他下了朝到大理寺的時候,她已經坐在那裡候著他了,吳捕快接獲胡府報案時,她一字不漏的全聽到了,他想瞞也瞞不了,他不想讓她來案發現場,她偏生固執,還說這是最後一次,她無論如何都要來。

  莫非,是往後便要專心養胎,不出宮門了嗎?

  「無事。」言少輕面無表情的看著衙役採證。「等你的時候,我在值宿房小睡了片刻,還能挺會兒。」

  「你怎麼知道今天案犯會再度犯案?」陸宸也不想問她這麼徹夜不眠的折騰自己是在做什麼了,反正他是說不動她的,只能由她。

  她不答反問,「我爹可有去上朝?」

  陸宸點了點頭,「言尚書從未告假過,總是准時上朝。倒是你,為何派人告假,反而在大理寺等我?是早料到了案犯昨夜又再度做案了嗎?」

  言少輕背脊筆直地站在那,神情嚴肅的點了點頭。「我已做了最後確認,現在可以去捉案犯了。」

  陸宸一凜,「你知道案犯是什麼人?」

  「應該……知道。」

  她的神情複雜得超出了陸宸能理解的範圍。

  他目光眨也不眨的凝在她臉上,卻是問得有些忐忑遲疑,「是……什麼人?」

  言少輕臉色又複雜了一重。「到了你便知道。」

  她必須親手揭開此案,不能再有受害者,不能再有花樣年華的少女斷送在那人手裡,讓她們的家人哭斷腸,翰林院學士張大人的千金七年前遇害,張夫人至今還走不出喪女之痛,每隔一段時間就親自上大理寺問案件是否有眉目……

  無論案犯是誰,她都不會任由那人再逍遙法外!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7-3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18 08:19 PM 編輯

【第二十章】   終於一網打盡

  大理寺的馬車載著言少輕和陸宸,陸霜林、青玉和十來個衙差騎馬跟在後頭,目的地是言少輕跟車夫說的,是以陸宸下了馬車後,十分不解。

  「不是要去捉案犯嗎?怎麼來你娘家府上了?」他馬上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是要接老夫人一塊去?」

  言老夫人對此連環案犯研究了二十多年,相信比他們任何人都想知道案犯是何人。

  言少輕一語不發的領著他們進了言府大門,府裡對於陸宸也是見慣不怪的,他是表少爺,又常來找老夫人討論案卷,因此下人們見了這大陣仗進來,倒沒人太大驚訝。

  言少輕領著人直接往靜思齋去。

  見她不是往楓葉滿樓而去,而是來靜思齋,陸宸突然也緊抿了唇,他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終於明白今日她身上少了什麼了,少了往日辦案的從容和篤定,她看起來很不安……

  「少輕——」她在前頭走得飛快,他幾個箭步向前,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腕一片冰涼。「把事情告訴我,我去就好,你不要插手。」

  言少輕甩開他的手,堅定地說道:「我要親自確認!」

  陸宸的口氣也嚴厲了起來,「想想你的身子!你不為自己,也要為你肚子裡的孩子著想!」

  言少輕一愣,臉上難掩驚訝,「你麼知道?」

  陸宸不置可否地說:「有個默默關心你的人告訴我的。」

  言少輕點點頭,「原來如此。」肯定是孟太醫終究是放心不下,告訴了祖母,祖母又告訴了陸宸。

  她暗暗平靜心神,這才對陸宸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我自有分寸,若是你堅持讓我在這裡等你,那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陸宸只好投降。

  到了靜思齋院落,她的腳步微滯,看在陸宸眼裡,心疼又無奈,她這樣逼自己是為何?

  今日下了朝,皇上才又再度秘密召見他,這回跟他說的是昨夜紫華宮發生的事,他自然十分震驚。

  他和她自小一起長大,她的母親是他姨母,他從來就沒聽過她不是他姨母親生的風聲,這件事怕是連他母親也不知道。

  皇上把這件事告訴他的理由,無非又是要他看著她,如今她懷有身孕,加上身世的打擊,尋常人早倒下了,她卻還撐著,不但撐著,甚至來辦案,這不是在折騰自己不然是什麼?

  言少輕已經走到廊下。

  「四喜,通傳大人,就說我與陸大人有要事與他商議。」

  「是!是!」還有這麼多衙差同來,這等陣仗肯定是天大的事。

  四喜奔著去了,很快的,他出來道:「大人讓姑奶奶和表少爺進去。」

  言少輕回頭對衙役們說道:「爾等在此候著,一炷香之後進來。」

  「是。」

  言少輕和陸宸走過去,叩了門。

  言禾的聲音很快傳來,「進來。」

  言少輕推開書房門,就見言禾坐在書案後,桌上有幾本書和一杯茶,他正在寫奏章,手裡還拿著筆,精神矍鑠,一雙鷹目精光內斂,就跟平時一樣,角落那盆半人高的冬青樹也還在。

  見了他們,言禾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問:「什麼要事?」

  「很要緊的事。」言少輕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就是女兒想問問父親,二十多年來殺害了那麼多姑娘,夜裡睡得著嗎?」

  言禾手裡的筆啪地落下,他神情像被人掮了一巴掌,久久無法言語。

  終於,他緩緩靠到椅背上,看著她,「你是怎麼發現的?」

  言少輕徐徐說道:「我在遇害的狄姑娘房裡嗅到了雨墨氣味,那一夜,我正巧回來,要給祖母請太醫,祖母說父親也染了風寒,所以我來問問您一同診脈可好。那時,我在這裡嗅到了同樣的雨墨氣味。

     「於是,我吩咐藍嬤嬤買了桐香粉,桐香粉的香氣極淡,尋常人分辨不出來,但我可以分辨得出來。我讓藍嬤嬤對四喜說,我無意中發現您有鞋臭,穿出去會丟人,讓四喜每日不著痕跡的往您的每雙靴子裡灑桐香粉。

  昨夜太后身邊的靜寧姑姑揭了我的身世,我夜半回來要找祖母,祖母偏巧睡下了,我便來找您,可您不在,而今日,我在胡珍兒的房裡嗅到了桐香粉的味道。」

  言禾喃喃地道:「原來如此……你終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嗎?」他的瞳孔驟然充滿了怨恨。「若不是你娘親堅持要扶養你,也不會引出我的殺機!」

  言少輕突然心跳極快。「您這是何意?」

  「在你眼裡,就認定了我是殺人魔對吧?」言禾的聲音虛飄。「就是殺人魔也有成魔之路,你知道我的成魔之路是怎麼來的嗎?你以為,我生來就這麼古怪沒人性嗎?」

  言少輕平靜的看著他,「您說吧,我會聽您說完。」

  言禾的表情變得猙獰,眉毛高高的揚了起來。「你當然要聽完!因為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造成的!」

  陸宸面色發沉。

  推算他姨丈開始犯下連環殺人案時,少輕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嬰兒要如何害人,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那麼您就說說看,我是如何讓您成魔的。」言少輕的聲音清冷如故。

  言禾瞪著她,眼中流露出一種她未曾見過的凶光。

  他慢吞吞的問:「你在嘲笑我嗎?」

  她益發靜定地道:「我沒有嘲笑您,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麼錯。」

  「是啊,你當然不認為你會有錯了。」言禾陰著臉。「我幼時身子弱,被我祖父送到萬林寺習武強身,未料那表面眾生平等、滿口佛家真善的住持方丈卻玷污於我,我想求救,但求救無門,我告訴了上山看我的爹娘,他們卻不相信,以為習武太苦,我只是不想留在山上就造謠方丈,我告訴同房的師兄,他卻說剛進師門時與我遭遇相同,也幫不了我,勸我乖乖由方丈擺布,等方丈找到下一個替代品就會放了我。

  「我每夜被方丈折磨,他脫我的衣服,用各種惡心的方式折騰我,我很痛,哭喊也沒有用,沒人會救我。我整整忍受了十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我為何明明有父有母,卻像棄兒似的無人聞問。

  「終於,我得以下山回家,參加了科考,取得了功名,聽從父母之命,娶了韓氏為妻,又同時納了兩名姨娘,可是,洞房花燭夜,我發現我無法行房,韓氏勸我莫心急,慢慢琢磨,總會悟出門道,但過了半年,她也急了,堅持找了個江湖郎中來,那郎中說我少時縱情聲色,以至於元陽不濟,無法讓女人受孕!」

  言禾突然激動起來,咬牙切齒、悲憤萬狀地說:「我從來不曾涉足花街柳巷,我會元陽不濟都是那個不是人的方丈造成的!他對我予取予求、使勁玩弄,害我不再是個正常的男人!

  「兩個姨娘不明就裡,以為我獨寵韓氏,韓氏雖然沒有把我的醜事外揚,可是她開始興起了收養孩子的念頭,她想做娘親,迫切的想要當娘。我對她說,若收養了孩子,外人便會知曉我有問題,兩個姨娘也會恍然大悟;她說有個適當人選,絕對會做得天衣無縫,不會讓我難堪,但我還是不同意,她卻威脅若我不肯,她就要把我的事公諸於世,我只好百般不情願的應下了。

  「後來,她就抱著你回來了,你的存在,日復一日的提醒著我,我不是正常男人,我沒用,我沒法讓女人受孕!我越來越恨女人,越來越仇視女人,在府裡走動的每個婢女,我都覺得她們在嘲笑我,我想殺掉她們,我想殺人!這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於是,我動手了,我殺了第一個人,得到了無上的快感,那些鮮血洗淨了我煩躁的心,我不是正常男人,我也不讓那些女人當正常女人,我勒死她們,剃光她們的毛髮,再割掉她們的雙乳和陰戶,讓她們沒法生孩子,沒法哺乳!」

  他說到這裡時仰頭狂笑,淚水卻從他的眼睛裡滾落了出來。

  「要不要我告訴你韓氏和那兩個姨娘是怎麼死的?也是我下的手,我在韓氏的飲食裡下藥,慢慢毒死了她,我製造了意外,讓那兩個姨娘死於非命,她們太煩了,我看到她們就煩,所以我把她們除掉了,眼不見為淨,所以,我這是喪心病狂了沒錯,一點都沒有錯……」

  言少輕看著眼前這個名義上的爹,很奇怪,她沒法去定義他是否有罪。

  按大雲律法,他當然有罪,且罪大惡極,砍十次頭都不夠。

  可是她心裡卻很同情他、可憐他。

  她祖母說過,這是受害型的加害者,有些受害者在長期受害的過程中形成了錯誤的認知,他無意中重複了自己被害的過往,受害者的生命經驗,使他變成了加害者。

  言禾就是這樣的加害者,他對朝廷忠心耿耿,可是控制不了自己去犯案。

  她驀然想到為何他今年不照往年慣例,在春末夏初便開始做案,現在想來,定然是因為那時她在備嫁,府裡每日出入的人太多,宮裡又老是派人來,他才延後了下手的時間。

  「你們……你們休想把我關進牢裡再污辱我……」言禾坐在椅中凄然一笑。「我不會活著再讓任何人踐踏……」

  兩人正不知他話中之意,一炷香時間已到,衙差破門而入,言禾在眾目睽睽之下,舉刀刺向自己的咽喉,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眼睛暴凸,往後倒去。

  言少輕無比驚悸,她呆住了,心臟猛地一陣抽搐,她蹲了下去,淚水浸濕了她的眼角。

  她閉了閉,眨掉那淚水。或許這樣是最好的結局,她爹一生都以朝廷棟梁自豪,又怎麼禁得起公審?

  「少輕……」陸宸於心不忍。

  所有的衙差一時都不敢動,室內安靜無聲,只有血還不斷從言禾咽喉湧出。

  言少輕定了定神,吩咐道:「把冬青樹移開,那裡應該有機關,下去看看,可能是一間密室,能找到做案的凶器和那些受害者被割除下來的……」

  「夠了!」陸宸忍無可忍的打斷她。「霜林,送娘娘回宮。」

  他又蹙眉看著言少輕。「接下來的事,由我來,若是你再不聽話,以後不要叫我表哥,我也不會認你。」

  言少輕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確實也撐不住了。

  她苦笑道:「就交給你了,表哥,在這世上,我也沒幾個人可以依靠了,所以,不要不認我。」

  陸宸未發一語,在心裡默默的說道:傻丫頭,快回宮吧!愛你的人一直在你身邊,守你如寶,從未曾遠離。

*             *             *

  讓霜林護送著自己回到鳳儀宮,在踏進寢殿的那一刻,言少輕感覺自己好像在外頭流浪了許久。

  多蘭為她卸了釵镮,伺候她沐浴更衣,竹桑端來豐盛膳食,她真的覺得餓了,餓到快要反胃了,所以她吃了很多,吃完之後,她都不明白自己怎麼可以這樣沒心沒肺,怎麼還能吃得下東西?她的心是鐵打的不成?

  膳食撤下後,竹桑與多蘭正在服侍她就寢,她這才淡如輕風的問起了紫華宮之事的後續。

  頓時,竹桑與多蘭交換了一個眼神。

  言少輕眼也不錯的看著她們倆,「想瞞我什麼?」

  「奴婢怎麼敢?」竹桑清了清嗓子說道:「就是……皇上還未說要如何處理,暫時將寧靜姑姑關在永巷,也命當時在場之人不得走漏風聲,更撂下了重話,皇上說,話從什麼人口中傳出去的,就杖斃什麼人。」

  言少輕點了點頭,皇上的做法倒也不失周全。

  寧靜是她的生母,身上卻背了數條人命,其中還有兩個未能出世的龍裔,罪名滔天,自然是死罪。

  只不過,若要定寧靜的罪,就得揭開她的身世,還要顧及言家的名聲,他是念在她祖母和她爹對朝廷歷來貢獻良多,這才將事情暫時壓下來。

  在處理紫華宮事件時,他還不知道她爹就是連環殺人案犯,若是知道了,怕是處理方法就不同了。

  「所以,寧靜姑姑此時還在永巷?」

  竹桑和多蘭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竹桑囁嚅道:「……咬舌自盡了。」

  言少輕一凜,「誰咬舌自盡了?」

  竹桑垂著眼,「寧靜姑姑。」

  言少輕的喉口瞬間像被棉花堵著似的,她說不出話來,怔怔然地看著竹桑。

     竹桑對她無措的眼神於心不忍,勸慰道:「娘娘,您別難過,寧靜姑姑留了遺書,她說不想讓娘娘為她這個沒出息的娘苦惱,也不想你背負著不名譽的出身,所以她自我了斷,叫你不要記得她,你是言家的大姑娘,是言家的千金小姐,一切都不會變。還有,她愛你,也對不起你,不過她並不後悔生下了你,你是她永遠的珍寶。」

  言少輕的臉上頓時失了血色。

  她的心靈悲慟著,她的眼眶脹熱。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想喊,也發不出聲音。

  她覺得自己差勁,她太差勁了,她們母女在這世間的最後對話竟是問案……

  之後言少輕病倒了,病來如山倒,她一病不起。

  她病著,一直睡睡醒醒、昏昏沉沉,不問世事,不知道誰來看過她,也不知道誰又走了,什麼都不知道,只靠著多蘭天天給她強灌米粥,這才活了下來。

  她意志消沉,過得如同行屍走肉,苦的是那沒有生病的人,那有意志的人,因為他清醒著,他有他必須做的事,活該受盡了煎熬。

  不過,今日總算迎來最後的結果了,他再也不必扮演雙面人。

  午後的御書房裡,宇文瓏持筆批閱奏折,紫妃在旁伺候筆墨,她時不時看著宇文瓏的俊顏,朱唇薄染笑意,兩人之間和諧得像琴瑟和鳴圖。

  紫妃素白的手捧了一杯茶水到宇文瓏面前,「都批了一個時辰了,皇上喝口茶,歇歇吧!」

  宇文瓏抬眸對她一笑,「愛妃喝,愛妃也伺候朕一個時辰了,肯定是渴了。」

  「皇上真是的,怎麼老是為臣妾著想?」紫妃笑著,以袖掩口,啜了幾口茶水。「皇上今日好像特別高興?」

  言尚書突然暴斃身亡,皇后又重病不起,加上皇后不堪的真實身世,想來離言家式微不遠了,只要她懷上龍子,皇后肯定會被廢,以她目前受寵的程度,皇后的寶座一定是她的。

  只不過,以她受的恩寵,她早該懷上孩子才對,卻遲遲沒有消息,那邊也一直催促她,要她設法受孕,待他們攻進京城時,便要擁立她腹中胎兒為帝。

  自然了,那只是一個冠冕堂皇、要讓一干老臣服氣的說法,真正當皇帝的人自然不會是個流有宇文瓏血脈的小娃兒,她心上的那個人,才是早晚會登上帝位之人,而她,同樣是皇后,是他許諾的……

  宇文瓏朗朗一笑,點了點頭,「因為朕終於將他們一網打盡了,這局布得夠久,朕也乏了。」

  「哦?皇上將誰們一網打盡了?」紫妃見他興致好,便湊趣地道:「是不是北匈奴那些蠻人?皇上之前不是還說北匈奴人不知好歹,定要給他們個教訓,如今是教訓他們了嗎?」

  「不是。」宇文瓏抬眸,笑睇著她。「是文琅和管太傅啊,你不會不認得他們吧?紫達姑娘。」

  紫妃一震,勉强笑道:「皇上在說什麼?臣妾一個字都聽不懂。」

  宇文瓏淡淡笑著,「聽不懂無妨,等你去大理寺獄裡時,可以慢慢聽文琅說,他們已在那裡候著你了,要朕現在派人送你過去嗎?」

  紫妃僵硬地問:「你說,他們在大理寺獄?」

  宇文瓏閒閒地看著她笑。「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紫達姑娘何須驚慌至此?」

  紫妃不由得退了幾步,聲音也弱了三分。「你是何時知道的?我何時露出了破綻?」

  宇文瓏挑眉看她,似笑非笑道:「你沒有露出破綻,是朕一開始便知道。」

  紫妃臉色一變,「不可能!」

  「你耳下的紅痣……」宇文瓏玩味地一笑。「雖然初見時你戴著半臉面具,可卻沒有遮住耳朵,當時朕便注意到了你耳下的紅痣。當你那麼湊巧的出現在獵場給朕射傷時,朕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紅痣,當下朕已起了疑心。

  「朕將計就計把你帶回宮來,利用你給朕的這條明確線索,先查文琅,再查到管太傅身上,還真讓朕查出了驚天秘密,管太傅勾結文琅,文琅許了他事成之後給一品鎮國公大位,就是他把你送進獵場的。他真有通天本領,甚至還安排了人,有辦法讓在大理寺獄中待審的楊七詐死,並用一具來路不明的屍體充做楊七讓仵作驗屍,將楊七送了出去,之後將那仵作滅口……

  「至於那孔明輝果然是棄子,因他想退出,對這等謀逆大事打算收手不幹。你們本是要他去救出楊七,誰知他竟想殺楊七滅口,沒想到誤傷皇后,他被殺了也是剛好。」說著,他眼裡的笑意更濃了。

  「要復興照月族是吧?要奪取朕的皇位是吧?宇文琅是我父皇跟照月族公主軒轅姒煙所生,他化名文琅,自稱來自大梁,實則為其母報仇而來,以謀士之名混到了理郡王府門下,又呈上國策一篇,卸下朕的戒心。

  「而你,微不足道的你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朕故意冷落皇后,與太后串通,編造出一個與你面貌神似的紫兒的故事來取信於你,再專寵於你,卸了你的心防,最後再故意把放置一千萬兩黃金和軍備的地點寫在密函裡,當你的面放進御書房龍案上的暗格裡,好讓你去偷看,再去通風報信,進而將所有人一網打盡,甚至連那死而復生的楊七都捉到了,他也供出了第一回的黃金劫案,內賊正是管太傅,而協助楊七劫走黃金車的外援則是文琅的人馬。

  「當管頤發現皇后等人查到翠仙坊的彩娘身上,怕彩娘會供出他來,他立即派人去縱火要燒死彩娘,彩娘當夜不在房裡,沒死成,管頤又派兩個屬下裝成酒客去翠仙坊指名彩娘作陪,這回彩娘真的被滅口了。其實她腹中孩子的爹就是管頤,管頤明知道彩娘是孔明輝的女人還染指,他也明知道彩娘懷了他的孩子還是痛下殺手,這也只能怪彩娘自己貪慕虛榮、咎由自取,得知管頤的官位比孔明輝大上許多,便靠向了管頤,就如同你一般,明知道利用你身子的文琅不是真心愛你,卻甘心當他的棋子,真是夠傻的。」

  紫妃的臉色一陣殷紅一陣蒼白,她的氣息極度不穩,胸口起伏不定,她看著眼眸閃亮的宇文瓏,勉強的開口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還夜夜召我侍寢?你就不怕我在交歡時刺殺你嗎?」

  難道,他是貪戀她的身子嗎?該死!

  聽到她的問題,宇文瓏卻是笑了。「因為那又不是朕,朕自然不怕了。」

  紫妃臉色一變,「這是什麼意思?不是你?那是何人?」

  「那個人是誰,朕也不知道,你要問尚公公了,因為人是他找的。」宇文瓏揚聲喚,「尚德海!」

  尚德海立馬托著拂塵、躬著身子小跑步進來了,就像候傳了許久似的。

  「奴才在!」一個洪亮的應答。

  宇文瓏懶懶地一瞥眼,「你告訴紫達姑娘,與紫達姑娘苟且的是何人?朕也有些好奇,能讓紫達姑娘不起疑,那肯定是很會作戲了,莫非是個戲子?」

  紫妃越聽,臉色益發地死白。

  「稟皇上,奴才就是花錢找了個身量體型跟皇上差不多的龍陽君,每做一次的報酬是十兩銀子,從宮外就蒙著臉進來了,跟他說要扮演的是皇帝的角色。他是個熟手,這種事見得多,極為上道,也沒多問。不過姑娘放心,奴才交代了,不可讓姑娘受孕,那龍陽君素日裡伺候的都是男客,奴才跟他說要伺候女客,他還百般不情願呢,若不是奴才給他添了銀兩,這筆買賣肯定做不成。」

  紫妃臉上一片死灰,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竟然給一個男妓糟蹋了,還糟蹋了那麼久……

  每次被召寢,她都是沐浴後一絲不掛的躺在龍床上等候,伺候的宮女會為她戴上眼罩,她以為是宮裡的規矩,便沒有多問,完事之後,「皇上」總會先行離去,跟著會有宮女進來再次為她沐浴更衣,再將她送回紫華宮。

  她從來沒有疑心過登上龍床的那個人不是宇文瓏,難怪在龍床之外,他從來不會吻她或做更親密之舉……

  宇文瓏的嘴角漾起溫柔的笑,就好像仍當她是寵妃似的。「紫達姑娘可還有其他疑問?若是有,朕一定知無不言,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她冷笑,悄然轉動衣袖裡的暗器,這麼近的距離,她有把握打中宇文瓏的咽喉,只要他死了,那還是他們贏了。

  「你以為結束了嗎?笑話,這只是開始……」

  然,話未說完,她忽然一陣暈眩,手中的暗器也使不出力。「怎……怎麼回事……」

  宇文瓏笑了笑。「你剛剛不是喝了杯茶嗎愛妃,這麼快就忘了?」



【尾聲】   迎來最終幸福

  謀逆是死罪,文琅、管頤相關人等,秋審後問斬。

  這件事宇文瓏刻意不告訴太后,直到人都問斬了,他才說了出來。

  太后聽聞之後,果然很是驚異。「你說,軒轅姒煙當年生下了你父皇的孩子?那孩子還順利長大成人了,回來替他娘報仇?」

  「不過,因為兒子夠機智,夠聰明,所以他沒報成仇,如今已去幽冥地府與他娘親團聚了。」

  太后嘆了口氣。「說起來,這件事是你父皇負了軒轅姒煙,你父皇怕照月族坐大,這才把照月族滅了,軒轅姒煙傷心之下,離開了皇宮,不知所蹤。」

  宇文瓏挑眉道:「兒子倒認為父皇的顧忌有其道理,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大雲已有我宇文家族,又豈能容他軒轅氏?」

  太后睞了他一眼。「你倒是懂你父皇的心思,不過你父皇肯定沒想到你會繼承他的江山。」

  宇文瓏心裡忍不住苦笑,母后這話也不知是褒是貶,聽得人怪不舒服的。

  「那個孩子論起來是你和太上皇的兄長。」太后似有所遺憾地道:「是你父皇的庶長子,他比太上皇出生還早,是你皇兄,你們血脈相連,如今卻是這樣結果……唉,若能好好規勸引導,或許能走回正途。」

  見太后言語之間頗多惋惜,宇文瓏道:「兒子就是怕母后婦人之仁,才會先斬後奏。」

  太后一個飽滿的白眼過去。婦人之仁?這話是在說她心慈手軟還是說她短視近利?真是讓人聽了心裡怪不舒服的。

  宇文瓏起身,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背。

  太后抬眼看著他,有些不高興地問道:「你去哪啊?再陪哀家坐一會兒,夢夢被你送到蓮花庵去帶髮修行了,皇后又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哀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宇文瓏朝太后神清氣爽的一笑。「我去找皇后。」

  太后更不高興了,「沒出息,你為何日日都要去找皇后?就不能皇后來找你嗎?」

  宇文瓏笑吟吟,「皇后懷著孕,自然不宜走動,兒子又沒懷胎,去大理寺找她剛好。」

  太后恨恨地瞪著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妻奴,你行!」

*             *             *

  玄光十二年,秋高氣爽,晴空萬里。

  京城木樨飄香,暗金色的木樨花開得熱熱鬧鬧。

  今日宮裡將迎來一場比武射箭大會,參賽者都是些世襲的小侯爺、小王爺、小郡王們,而太子、親王和諸侯也是參賽要角,這是當今聖上打從立了嫡長子為太子之後便定下的規矩,用意在於培養太子黨。

  縱觀歷朝歷代,每一任在位的帝王都對太子黨十分反感,有些皇帝甚至認為是弒君奪位的節奏,但宇文瓏的想法不同。

  太子黨多好啊,等幾年後他退位了,太子有一幫從小一塊兒長大,一起學文習武的同伴幫襯著他,他也可以放心帶著少輕去金陵尋他皇兄玩樂了。

  總之,他這一切的布局都是朝退位去玩樂為出發點設置的,是以,今日能進入大會的親貴子弟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皆是忠臣良將之後,絕對可擔當日后輔佐太子之重任。

  此時,靶場上,五位各差一歲的皇子一字排開,分別穿著黑、白、藍、紫、綠的錦衣短衫,他們架式十足的拉著弓,正要比射箭。

  宇文日、宇文月、宇文星、宇文辰、宇文光是五位皇子的名字,最長的快十一歲,最小的六歲,全生得與宇文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其中宇文日在五歲那年已被立為太子了。

  言少輕會生這麼多,說明了帝后有多恩愛,一方面也是後宮只有她一個,她不生誰生?想要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這點犧牲她還是有自覺的,免得背上令皇室凋零的罪名。

  瞧,雖然她只有一個人,可生的卻是比先皇的嬪妃們加起來還多,她也不算愧對宇文家的祖宗了。

  觀武臺上,帝后並肩坐著,雖是入秋了,但言少輕怕熱,宇文瓏特地吩咐四個宮女在她身後揮動涼扇,她面前的長几上擺著一只蜜桃冰碗,太后說他是妻奴,實在不為過。

  「朕的日兒何時才會真正的長大,接下這江山?」宇文瓏感嘆地說道:「他讓朕操的心最多,不接朕的江山,說不過去。」

  做娘的不以為然。「胡說,日兒聰明上進,功課出色,允文允武,愛護手足,何時讓人操過心了?」

  「我是說他在你這裡的時候。」宇文瓏指了指她的肚子。「那時簡直讓朕操碎了心,夜夜都難以成眠,心驚肉跳的生怕你會做出什麼令朕懊悔一生的事來,比如懷著孩子悄然離開京城,從此隱姓埋名的過日子,讓朕一輩子再也找不著你們母子倆。」

  「皇上布了天羅地網,我又怎麼逃得開?」言少輕拿起冰碗來啜了幾口,眉眼不抬。

  「就說孟太醫吧,本以為他是祖母的人,會替我保守有孕的秘密,誰知他離了鳳儀宮竟就直接去向你稟告了,當我以為無人知曉時,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宇文瓏笑著拉她的手,輕輕揉捏,「是你太傻了,皇宮裡的人自然全部效忠於朕,你忘了他們領誰的薪俸啦?」

  言少輕鳳眸微瞇,「敢情皇上是用錢砸人?」

  「皇后過獎了。」他朝她頑皮地眨眨眼,就像他年少時的樣子。「娘子,我已經在給咱們的兒子們物色侍讀了,跟你一樣的那種侍讀,這樣,未來的皇后人選都不用愁了,兒子們也會隨了朕,把他們自個兒的皇后當寶一樣的來守護著,祖母說的,這叫偉大的基因遺傳是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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